在往里走,阴暗的楼道里有一种难闻的味道,不知道是谁丢了几颗臭掉的鸡蛋。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人正在低头收拾这些,她的面容和崔巧有几分相似,正是她的女儿孟眠。
贺临走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呼。
孟眠未施粉黛,穿的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她看到两人来了,抬头望了一眼,额头两侧的刘海随之垂落,女人有些尴尬道:“对不起,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贺临没说什么,主动蹲下身来帮她,他没嫌弃那些东西脏,贺临帮孟眠往袋子收。孟眠再用纸巾把东西擦掉。
黎尚在一旁站着,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帮忙,他刚躬下身,贺临就道:“你算了,这么点事,用不着三个人动手。”
黎尚也就没坚持,他低头靠在了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门口被清理干净,孟眠扔了垃圾,领着两个人进入房间。
贺临洗过手,坐在屋里的餐桌旁,黎尚也跟着他坐下,习惯性地打量着环境。
老房子的一楼,采光不太好,这房间里的家具都挺陈旧的,完全不像是年轻女孩独自生活的地方。
孟眠去给他们倒了两杯水,这才坐回了桌旁。
贺临问她:“这种事情一直有吗?”
孟眠嗯了一声:“从那件事情开始,四年时间,没有断过。”
贺临轻轻叹了口气:“没查查是谁?”
“太多了,不认识,很多扔了东西就跑,油漆也是,刷掉了就会有人再喷。”孟眠面色平静道,“算了,习惯了。”
贺临没急着问案情,先和女孩聊了几句,可能是因为之前他帮了忙,女孩挺配合的,把情况都说了。她现在独居,母亲之前赔偿给家长的钱有二十来万,大部分是积蓄,有一部分是借款,一直都是她在还的。现在好不容易快要还清了。
贺临问:“你之前是学什么专业的?”
“幼师,本来准备回来帮我妈的,这样可以少请一个老师,减少点成本。”孟眠说着苦笑了一下,“不过现在,用不上了。我之前还在教钢琴的机构打工过,后来因为有人来闹事,学生的家长骂我是毒妇,机构就把我辞退了,现在我在超市里做收银,那里没人认识我。”
黎尚低头看着女孩的手,她的手指细长,应该是学过多年钢琴的,可现在,那双手已经有了薄薄的茧子。
她的命运也随着那件事被改变了。
贺临这才问到了崔巧,还有那家幼儿园。
孟眠道:“我爸去世得早,我妈就是喜欢孩子,她自己独立经营这家幼儿园,把工作当做她的命。”
“其实这工作特别累,又不挣钱,小孩子的吃喝都要管,还要随时看着,眼睛不能离开。”
“我家的幼儿园接收的都是一些农民工的孩子们,没有户口的也可以过来念书,收费特别低,有些孩子家里穷,一时周转不过来,学费也可以先欠着。慢慢有了口碑,才能一直维持下去。”
贺临问:“那报道的事情……”
孟眠道:“我只能说,和我所知的事实不太一致。”
她的眼神之中有了一丝戒备,贺临感觉到了,这个女孩应该是付出过信任,然后又被人伤害过。
贺临真诚道:“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当年那段视频是被剪辑过的。我们怀疑,事情有问题。”
孟眠的眼睛和鼻子一下子都红了,她这才开了口,斩钉截铁道:“是假的,那些新闻报道上说的,都是假的。”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那两个老师一个上午班一个下午班,会回家吃饭。可我妈是和孩子们一起吃饭的,孩子们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谁会故意自己吃坏掉的食物啊?”
“幼儿园会公布食谱,那天做什么,家长们都是知道的,那些坏掉的鸡翅,面包,是他们趁着老师和我妈不注意,提前塞到厨房里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实了里面的吃的一定有问题。”
“还有那个牛奶,我妈是会买临期的,但是给孩子们喝的都是在保质期内的,剩下过期时间不长的,我妈舍不得扔,都是自己喝的。”
“当初新闻就那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了,还把我妈的解释都给剪去了,有帮着我妈说话的人都被追着骂,最后她就……”
孟眠一直在故作坚强,说到这里,还是动情落了泪,女孩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颊:“我那时候在外地读书,接到电话就说我妈去世了,回来给她操办的丧事。”
她说到这里,说了一声:“对不起,能不能先停一下。”随后她就肩膀耸动,哭了起来。
贺临没催问,黎尚从一旁拿了纸巾递给她。
女孩道了声谢,她哭着说:“这些年,我一个人,过得很难,终于有人愿意来查查这些事……我真的谢谢你们……”
孟眠哭了几分钟,情绪才逐渐稳定了下来:“你们还想要了解什么?”
贺临问:“我看你母亲也说,孩子们生病的事她一定会查清楚。当时的确是有孩子生病了吗?”
孟眠垂下头道:“是的,那段时间,幼儿园里的餐饮的确出了问题。但是我妈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仔细研究过每样吃的食物,可是无论怎么换都没能避免类似的情况。她自己的身体也开始不好,隔三差五地肚子疼,可是去了医院,最多有点常规异常,又查不出来具体原因是什么。”
贺临想起了之前老吴说的,下毒的可能性。
他问:“你母亲有没有曾经和什么人有过节,或者是有竞争对手一类的……”
“没有,我母亲一直都没和别人有什么过节,她开幼儿园的地方,也没什么竞争对手,其他的幼儿园都是又远又贵。当年我家幼儿园关了以后,有好几个孩子因为无人看管,最终被送回了老家。”
有些杀人是以获利为目的,现在这种情况,明显也不符。
“哦对了,有一件事。”孟眠被他提醒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道,“当时的新闻里有提到我妈骗补贴,这一条也是污蔑,我妈她从来没有申请过孩子们的餐饮补助费。”
贺临问:“为什么没有申请?”
孟眠解释道:“补贴需要满足各种的条件,都挺苛刻的,需要幼儿园的资质证明,还需要小孩的父母开一些收入证明。还有一个原因,因为那个补贴根本不是公家性质的,而是公益捐赠。想要申用那一项补贴,就需要从一家固定公司订餐。我妈不想去订。”
她说到这里,举了个例子:“从那边走,餐费一个孩子15,补贴后10元一份,可我妈平时自己做饭,成本能够控在8元左右,她就按照8元和家长收费,凭什么白加出来两块钱?”
女孩说完,又有点怕了,自保道:“我只是提供线索,说我家的事,具体是怎样的,你们自己去查。”
黎尚把这条线索记录了下来。
孟眠的语速很快,他的手写速度不够,只能写关键词回去根据录音笔再整理。
贺临正想再问,他忽然看到黎尚的动作一换,右手依然在快速记录着,左手用力掐在了腰间,上身微俯,薄唇轻抿着,神情依旧专注。
贺临觉察到了,他没继续发问,端起面前的杯子喝水,把询问的节奏拉慢了一些。
第81章 03
上午, 孟眠家中。
贺临等黎尚记完才继续问她:“当年的报道记者来找过你吗?”
孟眠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道:“找过,几年前来的, 当时他和我说明了来意,我不想理他。我们家里发生这样的悲剧,都和他脱不开关系。我甚至恨他。”
说着话, 女孩的牙轻轻咬住,嘴唇颤抖, 似乎又想哭了。
贺临道:“你后来还是和他聊了?”
当时于景辉的车在楼下停了两个小时, 他们肯定谈了很久。
孟眠呵了一声:“我当时太天真了, 那个男人跪下来求我,他说他发现这件事里可能有问题,我母亲是被冤枉的。如果能够查证这一点,他可以写新的新闻稿, 还给我母亲清白。他还说,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愿意做一切事来弥补我家的损失。我当时一时心软, 和他聊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