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附近的银行把钱从卡上取出来,晚上他去基地的取款机,一点一点地存到贺临卡里去。
取款机点钱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慢慢等,那个夜晚又冷又长。他有点不舒服,就靠在安全屋的玻璃上歇上一会,然后再继续。他看着贺临卡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增加。
他倒腾了一个晚上,然后再让何垣把卡带给他。
好友们去给贺临送行,再到他的转业仪式,他都找借口没有去。
他努力把贺临从他的生活之中抹去,删除他的好友,送走他的东西,不吃他给他做过的东西。就留下了那些冰箱贴。
他尝试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其他的地方,在复健与训练上都下了更大的功夫。
因为伤病,他已经无法恢复到之前的巅峰状态了,但是依然是特战之中的佼佼者。
凭借着积累多年的经验,他继续在执行任务,会去最危险的地方。
他习惯了那些伤痛,发作的时候也就是脸色难看一些,已经不再让人看出端倪。就算是有时不太舒服,收拾那些人还是足够了。
时过境迁,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春去冬来,他自己独自过了生日。
贺临离开的两年间,大部分的任务执行得都很顺利,A队的人陆续走了,有的转入了地方的警队,有的退了下去,随后又有B队的补了上来。
天宁基地永远不缺热血赤诚的年轻队员。
又有新人入队,他依然是他们口中不近人情的队长。
他把自己沉浸在工作里,一点一点地遗忘是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他拒绝了领导提拔的要求,固执地守在龙炎,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人。
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何垣有时候会给他提起贺临的事,他看起来并不关心,但也不会打断他。
他知道贺临康复上岗,去了一个很冷的小部门——失踪调查科,他在此之前都不知道云城市局还有这么一支队伍存在。
他听说他很能干,破了不少的案子。
在其他人提起贺临的优秀时,他会淡淡地说:“是啊,毕竟是我培养出来的人。”
那种心里的感觉却像是他的小狗已经撒欢跑了出去,远到看不到了,而他被留在了原地。
后来何垣去国外学习,柳逢生也去了国外常驻,那一届入队的只剩下了祝小年,随着那些认识贺临的人各奔东西,没有人在他的生活里提到那个名字了。
他终于把他从自己的生命里完全清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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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离开两年后,也就是今年春天发生了长汀山事件,警方追查到一伙私贩武器入境的军火商,并在一座山下的三层建筑里,发现了他们的弹药仓库。
龙炎接下了抓捕任务,在围剿之中,容倾却发现,那里所存炸药的实际当量,比情报之中高了不止一倍。
在最后关头时,那些犯罪分子急于逃窜,为了销毁证据引燃了仓库,容倾提前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他让两支小队都撤出了最危险的地带,但是最后还是被爆炸波及。
当时,他因为断后正处在爆炸的核心区外围。
想要撤退已经完全来不及了,身侧传来轰轰的一连串巨响,猛烈的爆炸声几乎是在他的耳边响起。
整栋建筑有一半都被这剧烈的爆炸所摧毁。
当时他手里是拿着防爆盾的,厚重的盾牌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被从中间撕裂来开,战术背心被什么东西瞬间穿透,巨大的砖石落在身上,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被从内部撕得粉碎,然后再被泥土掩埋。
他曾短暂地昏迷,随后被人从废墟里扒拉了出来。
“容倾!”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他有片刻的恍惚。
他刚从昏迷之中醒来,几乎是本能的,呢喃了一声:“贺临……”
过了片刻他才看清,叫他的人是祝小年。
容倾喘息着,想知道自己哪里受伤了,可是他根本分辨不清,断裂开的防爆盾仅仅护住了头部和双腿,每次呼吸,心肺和胃腹就会扎着疼,体内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还有一枚碎片嵌入到了腰间,他甚至有一会觉得腰可能断掉了。
“容队,我带你走。”祝小年眼眶通红着,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强撑起了他,他的整个身体几乎都挂在祝小年的身上。
祝小年用手臂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每迈出一步,他的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淋漓滴了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迹。
短短的几十米,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死死咬牙忍着。
一路坚持到指挥车,祝小年让他坐在靠近门口的后排位上,颤声说道:“要止血,先要止血……”
祝小年手忙脚乱地想要帮他查看伤口,伸手想要撕开他的衣服。
容倾感觉到了心口处的伤口被牵扯,他强撑起精神,拂开了祝小年的手:“别……”他的本意是看也没用,还不如交给医生去处理。
祝小年却误会了,急得吼他:“这出血量,你可能坚持不到救护车来,你想死吗?”
他知道祝小年是为他好,也说得对,可他恶心想吐,一时说不出话,又没力气跟他解释自己的伤势。
祝小年过来想往下撕开作战服,他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祝小年撕扯不开,有瞬间急火攻心,一抬头对上他惨白的脸,口不择言道:“因为我不是贺临吗?”
他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刚才被祝小年听到了。
容倾的身体猛然一抖,强忍了剧痛,咬紧了牙骂了他两个字:“闭嘴!”
祝小年却不依不饶:“非要贺临来给你脱吗?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一句话仿佛一把刀扎入了胸口,容倾的动作瞬间就定住了。
祝小年一根根掰开他攥着胸口的手,往下一看,眼睛却难以置信地悠然睁大了。
一段手指粗细的空心钢管,正插在容倾肋缘下方的正心口处,不知进去了多深,那钢管把作战服牢牢钉入了他的身体里,伤口处还在汩汩往出滴落鲜血。
没有医生,那件衣服本就是脱不下来的。
祝小年的眼泪下来了,当时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看到祝小年惊讶的表情,整个人被自责包围的样子,不用亲口骂他。容倾面色苍白地轻笑了一声,随即下一秒就喷出了一口血。
炙热的鲜血溅到了祝小年的脸上,他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结结巴巴地向容倾道歉:“容……容队,我不是东西……你骂我吧……打我也可以……”
容倾也没想怪他,吐出血喘过来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能说话了。
容倾眨动了一下眼睫,轻声对祝小年道:“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种样子,你能借给我一支烟吗?”
队里只有祝小年爱抽烟,之前不知道被他没收过多少包。
祝小年万万没想到,容倾这时候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哆哆嗦嗦地取了一支烟给他,看容倾不方便移动,祝小年把烟插在他毫无血色的唇里,然后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容倾疼得眉头微皱,额头碎发被冷汗浸湿,身体轻轻颤抖。
他猛吸了一口,借助烟草划过喉咙的辛辣,麻痹了一点疼痛。
他最讨厌烟,小时候表姨家那些打麻将的人,总是会抽得一屋子烟味,还有父亲在办案遇到困难时也会抽,一根接着一根。
可他不喜欢归不喜欢,那些在二手烟里被泡着的日子,让他养成了闻到烟味反而能冷静下来的习惯。
他知道,里面的尼古丁能够麻痹神经,也能止疼。
半塌的建筑中还在响着零星的枪声。
容倾清楚明白,战斗还没停止,他也还不能倒下,这时候停下来,可能两个小队都会陷在里面。
可是,现在不点上一根,他怕自己撑不住会晕过去。
容倾眼睛半合,抽着那根烟,靠着那点烟雾,把自己的神智聚拢起来。
然后他拿起了对讲耳麦再次塞入了耳中,万幸的是,通讯没断。
他的声音虚弱而坚定:“各组汇报位置,伤亡情况以及周边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