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 从口袋里拿出了手电,照亮了整个空间,那是积雪和房屋侧墙形成的一个空腔, 像是冰雪做成的房屋,整个顶面是斜坡状的, 大概有十平米大小, 里面一片漆黑。
这是一个因房屋阻挡而形成的楔形空腔,由于房屋阻挡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得以让他们未受到伤害。
他们身后的房屋有了一定的损毁,但是还好撑住了……
姜婉儿也清醒了过来, 她抬头借着光亮看向面前的一切,四周一片狼藉,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转世投胎之前的无间地狱。
姜婉儿颤声问:“我们……在雪崩里活下来了吗?”劫后余生让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女人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回响。
贺临也借着仅剩的那点光亮观察了一下四周,摇头道:“还不算完全脱险。”他顿了顿,神情严肃地看着姜婉儿,“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个空腔不大,完全被冰雪覆盖,温度很低,空气有限,随时有可能继续塌方。
如果没有及时的救援,他们用不了多久,依然可能会死在这里。
姜婉儿还没彻底从震惊里走出来,似乎听不太懂贺临在说什么,却在他严肃的眼神里,突然明白了他们的处境,她蜷缩起了身体,发出了压抑的低声抽泣。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刚刚在雪崩中生还,但却陷入了这样的险境,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看着落泪不止的小姑娘,贺临叹了口气,还是上前拍了拍姜婉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随后见她完全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贺临只好继续说:“别哭了,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哭会让你缺氧的,会更容易失温。我们现在要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在那阵隆隆的轰鸣声过后,他们坐在被冰雪覆盖的小空间里,四周一片黑暗,除了寒冷,便是死寂。
他们像是已经完全与世隔绝。
面对小姑娘看向他那委屈又茫然的眼神,贺临只好给她留点空间自己消化一下,他独自起身查看了一圈环境,才坐回了平复了不少的姜婉儿身边。
此时万籁俱寂,天灾过后只剩死一般的寂静,这样的静不利于等待,于是贺临开口问她:“对了,你堂姐她……究竟给你发了什么?”
事到如今,贺临对姜莱留下的信息格外好奇。
姜婉儿的手机已经被姜敬德收走了,没法再给贺临看那些影像。
她垂着头,低声道:“她录下了爷爷和大伯二伯还有我爹的谈话。他们说,要杀了我堂姐,就像是以前杀死那些不听话的村民一样……村子里是可以开死亡证明的,还可以捏造病历,只要家属不去闹,就没人知道。我二伯在求他不要这么做,可爷爷很强势。里面还提到了我,说我如果不听话也要……还说反正我家还有我弟弟。”
说到这里,姜婉儿又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有再次落泪。
正是这段视频,让姜婉儿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也震碎了她的三观。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山村畸形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所以她才第一时间想要出去找警察,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信任。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早就有人盯在那两名警察屋外,她一走到附近就被拦下,手机也被人抢走。
贺临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姜若愚要铤而走险地再杀掉姜婉儿,随后一并要除掉找到了手机的他们。
情况与他之前和黎尚的预估差不多,村子里在草菅人命。
这样的一段话,再加上姜莱的失踪,足以引来警方的彻查,把他们都送进监狱。
就算他们能够销毁视频,但是已经被姜婉儿发现了他们的杀意,亲人之间的关系已然破裂,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与其这样,不如干脆连她也一起除掉,死人才可以完全保守秘密。
姜婉儿稍微稳定了一会心神,对贺临道:“我今天真的很难受,我还收到了堂姐给我发来的一条信息,她和我说,‘千万不要回家,这里已经不是你当初熟悉的地方……’”
她苦笑了一下:“是的,这里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家了。人,如果一直可以不长大,有多好啊?”
姜婉儿仰起头,把自己无助地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贺警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啊?”
贺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姜婉儿似乎也不并需要他的回答,只是把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姜婉儿发了一会呆,才开始慢慢讲述她的故事:“我记忆里小时候的家,外面总是白茫茫的,冬天的时间很长,风很冷,刮在脸上刺得脸生疼。但是爸爸妈妈的怀抱是暖的,他们会把我拥在怀里说我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叔伯婶婶们抚摸我脑袋的手也是暖的,他们总会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好吃的放进我的兜里。我从来都没觉得这里的冬天漫长难熬,也不觉得自己和山外面城市里的孩子们有任何不同。”
她的目光放空,看向身侧的黑暗,努力在心里描绘出斑斓多彩的画面:“夏天的时候这里有很多花,我和堂姐姐还有其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会在夏天的麦田里奔跑,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望无际。在这里可以吃到鲜甜的水果,喝到家里炖的土鸡汤。冬天会下雪,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雪仗,放鞭炮。”
“爷爷会给我做风筝,带我们一起去玩。他会教我和堂姐背木兰诗,讲穆桂英挂帅,会抱着我们坐在他腿上,告诉我们,男孩女孩都一样,谁说女子不如男。”
“爸爸妈妈会给我遮风挡雨,生活几乎没有烦恼,学校的老师和大人都很和善,我喜欢看村子里的红白喜事,坐在桌子旁吃流水席。”
“我最喜欢过年了,有新衣服,新书包,有晚会可以看。一到过年,大伯二伯还有爷爷都会给我包大大的红包。”
她絮絮叨叨地描述着记忆里的童年,过去幸福美好的画面,让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微微发颤的身子,变得放松下来。
然而回忆终究只是回忆,凛冽的寒风透过仅有的缝隙吹了进来,似乎吹走了姜婉儿幻想中的最后一丝温情。
被寒风吹到打了个冷颤的姜婉儿,终于认命般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我成为了梦想之中将要成为的大人,却有了那么多的烦恼。”
“我发现我的父母不是万能的,他们逐渐变老,也有自己的焦虑和痛苦,他们要为了钱,为了生活而发愁。后来,我就和他们渐行渐远了,三观不同,习惯不同,两代人之间还有代沟,我一回家,就会和他们不停地争吵。”
“我知道了亲戚们不都是和蔼的,他们表面上笑嘻嘻的,背过去却会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好多亲戚家里都有一笔烂账,还有的欠了一屁股的债。”
“我还知道了大人们之间的那些破事,谁家的谁和谁睡了,哪个女人又生了谁的孩子,我爷爷原来到了七八十岁,还给我爹他们添了几个兄弟姐妹。”
“在父母长辈的观念里,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一定要结婚,仿佛那是人生这场游戏必须完成的任务,不去做就会成为父母的眼中钉,像是触犯了天条。”
“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们,爸爸妈妈,你们不爱我了吗?”
“还是说,因为我们长大了,所以他们就连装都不会装了?”
“我更是发现这个小山村,逐渐变化了,变化得我完全都不认识了。什么民风淳朴就是一层假象,原本在我心目之中圣洁的雪山,漂亮的小村,原来是这么的肮脏。”
她再次把脸埋在了膝盖之中,仿佛这样躲起来就不用面对现在的一切了,姜婉儿小声说:“都在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人为什么要过年回家呢?我就是想吃我妈烙的饼子了。可是我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也没有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