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哨声此起彼伏,有两只手快要摸上他的腿,他灵巧地往前走了两步,轻松避开。
他离贺铭他们的方向近了,随动作摇晃的黑发下是一张清秀的脸,贺铭两根手指并拢,指节敲在桌板上,“你看他,是不是有点像时安?”
兴致不高的傅行止这才往那个方向转过去,他的目光慢慢聚焦,然后变得浓稠。随后,他拿出手机录了一段小视频,才说:“那就是时安。”
音乐的节奏在这时加快,“单纯直男”时安同学开始摇晃,每一下都撞在鼓点上,伸上去的手由摸变成了抓,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些荤话,而他像没听到一样,游刃有余地避开那些手。
“……真不像。”贺铭语塞。
傅行止放下手机,又抱着手臂欣赏了一会儿,在这支曲子快要结束的时候站起来,往时安身边走。
贺铭拦住他,另一只手在左胸口轻轻点了一下。
“什么?”傅行止不明白他的意思。
“良心还在吗?”
“还会痛呢。”傅行止笑笑,“我再不去,他就要被人拽掉裤子了。”
过了一会儿,贺铭收到他的微信,说是时安喝多了,要送他回家,先走一步。他在输入栏里敲敲打打,想再叮嘱一句,又觉得自己未免管得太宽。
傅行止才是他的朋友,他又不是时安的谁。
最后只发了句好。
周围很吵,身边却突然空下来,贺铭决定把傅行止留在桌上的存酒喝掉。
那位德国总监还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对方问他是否在德国留过学,他说没有,又问他,那怎么想到学德语。
有备无患嘛,他是这样回答的。
当初他在打工和上学的间隙里开始自学的时候,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至于留学,他了解语言证书的考试费用后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真到了用时才知道,他那点准备,远远够不上“无患”的程度。
恒时的新品发布会上,头脑一热站出来做翻译的他对着google翻译和产品介绍,绞尽脑汁地搜罗着煎饺、丸子等词汇,不会的词一律用长句或者代词加图片比划的方式代替。
说到“不含防腐剂”时他突然卡住,大脑变得空白,停顿的几秒里细汗已经从鼻尖滑下来。
“Konservierungsmittel。”
始终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时晏提示他,看他怔愣的眼神,又替他把未说出口的一整句话补全。
时至今日,贺铭仍然清楚地记得他那时慵懒的语调,以及脸色放晴后显得分外明亮的、望过来的眼睛。
时晏的脸变成了流动的波纹,酒吧里快速变换的灯光闪得他头晕,他后知后觉,自己掺酒喝了。
有人过来搭讪,贺铭定定神,把对方打发了,又叫了一杯冰水。
水还没端上来,又有人走过来,贺铭又把刚刚的托词拿出来用:
“抱歉,这里有人了。”
这次被拒绝的对象没有识趣地立刻走开,反而径直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语气很是狂妄:
“是吗,那让他等等。”
贺铭抬起头,回忆里的画面和现实重叠,从舞池方向打来的彩色的光在时晏眼睛里闪烁,忽明忽暗的瞳仁中央映着他自己的脸。
第11章 11 别把我想得太规矩
舞曲和尖叫声交织,空气里是热气腾腾的喧闹,但时晏周身仿佛自带真空,在这方角落硬生生隔出一片死寂。
旁边桌的两个男人已经从say hi到摸腹肌,又快进到舌吻,他和时晏还在沉默地对坐。
——没有冒犯时总的意思,我不是同性恋。
此时没命胜有生,他在W酒店说的谎话终于还是成了一枚回旋镖,在gay吧里击中了他。
从时晏出现起,贺铭的坐姿就变得端正,两手放在膝上,轻轻扣在一起。规矩整齐的衬衣、冰冷金属质感的窄框眼镜在摇曳的灯下有一种别样的意味。
时晏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两片向来巧言善辩的嘴唇,此时它们甚至挂不住一个客气的微笑,不知所措地张开又合上。
他把胳膊搭在靠近贺铭一侧的扶手上,身体自然而然地靠过去。
他靠近的过程里,贺铭感到一阵晕眩,时晏眼睛里的光似乎比酒吧里的灯更晃眼,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尽管眼睛看不见,但他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时晏的呼吸,气味,乃至衣角的轻微摩擦,他都能捕捉到。
预想中的吻或者别的什么没有落下来,时晏在碰到他之前堪堪停住,语气里满意大过嘲笑:
“我还以为你已经过了会脸红的年纪了。”
他挥手招来服务生,“叫你们老板来,告诉他,我来接时安。”
贺铭顾不上尴尬,酒吧老板片刻后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一头粉毛瞧着眼熟,是刚才推搡时安上T台跳舞的朋友中的一员。
粉毛老板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声音颤抖着地突突出一连串的话:
“晏哥怎么来了?下次来您提前叫我,下面的人没眼力见儿!要不去包间坐会儿?”
“时安呢?”
他出去抽支烟的功夫,时安就不见了,一问手下人才知道,他是被一个男人扶着出去的。
今天是他把时安忽悠来玩的,还让他上去跳舞热场,要是时晏知道,非把他这酒吧铲平了不可。
他硬着头皮扯了个谎:“时安喝多了就先回家了……”
时晏点点头,站了起来,在口袋里掏着什么东西。
粉毛如同惊弓之鸟,往后跳了一大步,迅速弯腰90度,把染色均匀的发顶亮在他眼下:
“对不起晏哥我错了晏哥我再也不带时安来这种地方了饶了我吧晏哥!”
……
他是什么很可怕的人吗?
这样看,在身后大大方方笑出声的贺铭已经比眼前的人心理素质好多了。
“他结账了吗?”
时晏耐着性子问,粉毛这才看清楚,递到自己面前的是一张闪着金光的黑卡,他僵硬地直起身子,时晏的另一只手里是刚刚拿出来的皮夹。
“不不不不不!不用了晏哥!”他挠着头顶,几根粉毛被他揪了下来,吃痛地“嘶”一声,“时安才喝多少,哪敢跟您算钱啊哈哈哈哈。”
那张刀刃一样的黑卡终于被收回去,时晏没有坚持,“那我先走了,下次让时安带瓶酒给你。”
“好嘞,我送您出去。”
“不用。”时晏摆摆手,转向贺铭:“出去聊聊?如果坐在这里的‘人’不来了的话。”
他们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把嘈杂的声音甩在身后,在拐进明亮宽敞的街道之前,时晏停下脚步,于是贺铭也跟着停下。
也许是嫌酒吧里太吵,贺铭看他用指尖轻轻摁住耳朵前侧的软骨,反复几次才开口。
“你现在是单身吗?”
刚刚领受过撒谎报应的贺铭点了点头,时晏转过身,正对着他,月亮高悬在他身后,他的影子叠在贺铭身上:
“那再考虑一下我上次的提议。”
“陪我三个月,每周我们只需要见一次,并且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之间的事不会影响别的。”
“你可以提要求。”时晏只加了一个限定条件,“和Wander业务有关的不行,其他都可以。”
巷子口没有灯,贺铭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时晏抬腕,表盘上的时针走过了1。
“想好联系我。”
他离开的步伐干脆利落,贺铭知道,如果这次拒绝,时晏不会再纠缠。
他的心一直绷着,像被一根细线牵住,随着时晏走远,细线在月光下烧了起来,越烧越短,他感到放松,也觉得空落。
熟悉的黑色宾利就停在路边,时晏的背影越来越小,那根线烧到尽头,贺铭的心口突然被烫了一下。
“等一下。”
他追上去,握住时晏的手腕。时晏回过头,目光先是落在拉着自己的手上,然后才慢慢上移,对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