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他还要说点什么,时晏把他的行李箱放进刚刚开过来的黑色宾利里,利落地合上后备箱。
“上车。”阳光下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困了。”
贺铭立刻什么话都没有了。
上车以后时晏把自己那侧的腰靠丢给他,随后就倚着椅背补眠。贺铭也几乎一夜没睡,他把时晏丢过来的腰靠也垫在身后,得以避开半张淤青的后背,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车子速度减慢,贺铭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繁茂的垂丝海棠,层层叠叠的花朵连成一片彤云,车子缓速驶入其中,窗外桃粉色的树影绵绵不绝,犹在梦中。
他们没有到观潮路9号,而是在澜庭。他来过一次,那时候时晏也在他身边睡着,而他为了和时晏多待一会儿,没有叫醒他,开车在别墅外环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停在时晏的别墅前,淑姨在门口等着,看车子停好就上来拉开时晏那侧的车门,贺铭比了个“嘘”的手势,想让时晏再休息一会儿,时晏却已经被开车门的声音弄醒了。
“先生回来了。”她也和贺铭打了招呼:“贺先生好。”
贺铭本以为司机是先送时晏回来,再去送他,但司机把他的行李箱取了出来,时晏是要让他在澜庭住下。
“这是淑姨。”时晏拉着他的箱子往里走,“需要什么就跟她说,想吃什么也告诉她。”
又转头叮嘱淑姨:“辣的不行,他骨裂了。”
他走到门口,回头发现贺铭依旧站在原地,拘谨地守在汽车旁边。雷厉风行的时总终于想到,贺铭似乎因为支票被他伤到了自尊,和他见面心里还有些别扭的事。
时安的话回响在耳边:“你不要太凶哦哥,贺铭哥又不是我,不能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时晏咽下去还没出口的“怎么还不过来”,把拉杆箱交给淑姨,示意她先进去,自己走到贺铭旁边,“不想住我这儿?”
“没有。”贺铭的一只手放在车门把手上,随时准备上车逃走,“只是觉得太麻烦时总了。”
“那你就快点好起来。”时安说的话,时晏最多只能做到别太凶,他怎么想的就还是要怎么做。
贺铭垂下眼睛,避开他的目光,思考着怎么拒绝比较好,他今天绝对不能迈进时晏的家门,那太过界了。
时晏却不遂他的愿,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强行和他对视。
“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他问贺铭,又不许他回答,拇指压住他的嘴唇,阻止他出声。
“来抓你。”
“那边的事还没结束,我一小时后的飞机,去西汀。你想走,我不留你,但等我回来,还是要把你放在眼皮底下。”
他松开手,“吃了饭再走,给你两天时间劝劝自己。”
时晏转而伸手去拉车门,不经意间和贺铭放在上面的手碰在一起,他没在意,要坐进车里,却被贺铭拉住了。
“你忙你的。”
贺铭攥着他的手,掌心很热,严丝合缝贴着他手背,阳光携着海棠树斑驳的花影落在他的白衬衣上,给他披上一片织金镂花的头纱,时晏得到一句应景的愿意。
“我留下等你,别这么赶。”
看着时晏的车走远,贺铭拿出薄荷糖,嚼了两粒,清凉的感觉使他平静下来,才踏进眼前的房子。
穿过大门,如瀑花朵和绿荫一下子消失了,院子里只贴着围墙种了几棵高大乔木,用作遮挡,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池,边缘曲折,勉强围成一个椭圆,里面没有鱼,周围也没摆放花草,空空荡荡的,水底铺着的大块卵石将水面分割成一块块形状奇异的镜子,折射出别墅的影子。
淑姨站在玄关,耐心地等着他,他从水池边走过,关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那是……泳池吗?”
“我没见过先生在里面游泳。”淑姨说话温声细语,“我先带您去客房放行李,十二点钟我们开饭,可以吗?”
“好的,那就麻烦了。”
别墅内部那种冷清的感觉比外面的院子更甚,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和淑姨,此外连花草也没有一株,偌大的房子寂静无比,只有行李箱的滑轮在地面辘辘滚动。
他的客房被安排在时晏的卧室旁边,贺铭收拾东西的时候开着门,走廊里传来细微的声响,他望出去,有位少女正站在楼梯上向上看,她看上去和时安差不多年纪,身上穿着跟淑姨一样的制服,淑姨低声训斥她:
“乱看什么,午饭准备好了吗?贺先生在这里,和先生在家是一样的,不要多话,不要生事。”
“知道了淑姨。”少女笑嘻嘻的,“餐都备好了,随时可以开饭。”
“你叫他们摆上桌,留两个人在厨房,其他人可以先休息了。”
这栋房子里应当有很多人在帮忙打理家务,到处都井井有条,但一路走来贺铭只见到了淑姨和楼梯上的少女,大部分人悄无声息的做事,大概主人喜欢一个人待着,贺铭把衣服一件件挂进柜子,想象着时晏平时在这栋空旷而华美的房子里生活的样子。
淑姨把他带到餐桌旁,看他吊起的手臂,体贴地问要不要留个人在旁边帮他布菜,贺铭连忙摆手,于是淑姨也走了,“那贺先生请用餐吧,有什么吩咐再叫我。”
一,二,三……贺铭默默数了数桌上的碗盘,足有十多个,一人份的餐点摆盘精致,冷盘、热炒、汤羹都已经备好。他想到在他家,南湖园那间一室一厅的老房子里,小小的圆桌旁,时晏对着他买的乱七八糟的各式早餐蹙眉,暗讽贺铭是不是以为他只喝露水。
比露水可要精细多了,贺铭无奈地夹了一筷青菜。
手机持续震动,他收到了一连串消息,是搬家公司发来的整理报告,他随手点开,然后愣住——
如时晏所言,他的家具放进观潮路9号的公寓里确实不会挤。
公寓里原先的家具都被搬走了,沙发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扶手椅、餐桌,连投影都摆在原来的方位,霸气地横在了本来的电视机前。
还有他的床——那张两人睡就略显窄小的箱体床被放在了主卧,鸠占鹊巢地换掉了先前的帕克床。
书桌也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时晏甚至让他们把拆下来的、用作书架的木质隔板重新钉在了公寓墙上,上面的书和文件也都放了回去。
除了因为空间变大,原本就简约的陈设显得更少了些,南湖园的小房子几乎是原样挪到了观潮路9号。
时晏说会给他兜底,就根本不会让他落到谷底那样的境地,连一丝一毫都不需要他将就。
时安发来消息慰问:贺铭哥,都安顿好了吗?
贺铭回他:嗯,被时总安排得明明白白。
时安: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对不起和谢谢了,上次你陪我去超市的人情还没还,又欠了一次更大的。反正你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找我(或者我哥)
贺铭:应该是我谢谢你。
时安:啊?谢谢我让你骨裂了吗……
不,谢谢你给了我一张时晏(冰与火之哥版)体验卡。贺铭在心里回答,不过这话没法告诉时安。
贺铭:嗯,谢谢你让我有机会把病假休掉,也谢谢你帮我搬家。
他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身后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偷看、被淑姨呵斥的女孩低着头端了一份青提燕窝过来,时不时用余光偷瞄他。
“谢谢。”他和女孩说了句话,女孩快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句不客气,又把目光移开,嘴唇紧紧闭着,像是在苦苦忍耐什么。
“我脸上有东西吗?”
闻言,女孩又看了他一眼。
面前的男人模样很周正,但也仅限于此了,斯文的窄框眼镜配上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的衬衣,规矩到略显无趣,不像时晏,山尖上的雪一样的人,一眼足以让人惊艳。
她略微有些失望,轻声回答没有,又把嘴唇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