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哥。”贺铭走过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握住了门把手,手背的青筋一条条鼓起来,“你当年被报社处分,完全是你自己的功劳,和别人都没关系。”
门砰地一声在李修远面前合上,险些撞到他的鼻子,李修远摸摸被震了一下的鼻尖,不仅不羞恼,反而呵呵笑了起来。他笃定贺铭和时晏之间一定有些秘密。
他原本不可能由一个在机场偶遇的陌生人联想到多年前的采访对象。大约一个月前,有个姓苏的男人找到他,拿着一张十五年前的旧报纸,向他打听贺铭的事,男人走后,他动用一些关系,立刻得知他是恒时的员工。
岁岁福利院、资助方和从里面爬出去的孩子,他已经嗅到人血馒头的鲜美味道了。
第47章 47 招惹
“贺铭哥!拍什么呢?”
参观的记者队伍里,许东云大声喊他。
贺铭和摄像一起蹲在一棵树下,镜头对着空荡荡的地面挪了好几个角度,他还是不满意,正指挥摄像把镜头抬高。
闻言他抬起头,许东云站在队尾对他用力挥手,他旁边是李修远。李修远非常自来熟地招呼众人:“走,咱们过去看看啊。”
“别……”
众人呼啦啦围过来,黑漆漆的人形投在地上,把贺铭等了一天的光影全遮住了。摄像骂了句脏话,立刻就有记者不乐意了。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我们都是酒店请来参观的,工作就是到处看,你有意见啊?”
“对啊,看看怎么了?不让看你们拉隔离带啊!”
“耽误你有两秒钟吗就嚷嚷,什么素质。”
“你知道一个两秒钟的镜头拍多久吗?就你这素质还当记者呢!”摄像是个急脾气的北方汉子,叫韩焱,脾气和名字一样火热。他把机器摘下来,憋了一天的火气在此刻达到顶峰,他们分三组拍了俩小时,一个能用的镜头都没有。
李修远正津津有味地等着贺铭的反应。他的脸色被日光晒得发红,疲倦地呼出一口气,弯下腰拿了一瓶水给韩焱,抬头再开口时眉宇间的焦躁已经完全隐去。
“对不住,他说话有点儿急。”贺铭双手合十向大家解释,“我们在这儿守株待兔凿壁偷光一天了。”
“我们也在酒店里面走了一整天,不是只有你辛苦,贺总。”李修远努努嘴,“大家都是同行,谁比谁高贵啊?”
“可别,谁跟他们是同行,人家瞧不起记者呢,说我们没素质。”
“贺总你是哪门子总啊?说说呗,发小广告,搞公关,还是就拍这种破镜头啊?”
“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干呗。”
许东云没想到自己随口喊的一句话会闹成现在这样,他小声替贺铭辩驳:“没有人瞧不起记者。”
“是啊,大家都冷静点。”又有几个和贺铭交好的记者站出来,安慰刚刚和摄像吵起来的两位,揽着他们的肩膀往一边走,“大热天的在这儿吵什么啊,咱们后面还安排去半山泳池玩呢。”
韩焱把相机往摊在地上的包里一扔,“都是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你来这趟免费的?”
其中一个记者脸红脖子粗地喊:“你说谁卖的呢!”
“谁收钱我说谁。”
“少说两句。”贺铭在韩焱背后拍了一下,又去安抚气急败坏的记者:“都在气头上,别当真。”
“这样,我请各位去泳池吧喝冷饮,给大家赔个不是。”
“谁缺一杯饮料啊。”
“哥们,知道你不缺,但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
“对啊,贺铭不是那样的人,对咱们从来都客客气气的,下回你去长临,让他请客。”
眼看着那两个吵嚷的人偃旗息鼓,李修远嗤笑一声:“都被说成是卖的了还上赶着呢,我们多稀罕。”
刚刚帮贺铭说话的长临记者看不惯他:“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我算发现了,就数你嘴欠。”他双手抱在胸前,斜着眼看李修远:“怎么着,你非得打起来才高兴是吧?”
李修远和吵得最凶的两个记者站到一起:“干嘛,现在是你们长临的合起伙来对付我们西汀的?”
一位西汀的女记者听不下去:“你为什么要逼别人站队?”
李修远看着她,猥琐地笑起来:“哟,你也想当长临人啊?在场的都有家室吧。”
“你嘴巴放干净点!”
上完厕所回来的Wander领队小跑过来,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就开始劝和。现场乱成一团,贺铭果断支开了气得冒烟的韩焱,但为时已晚,李修远成功点燃了一簇又一簇怒火,每个人都高声叫嚷着,没人去听别人说什么。
分别拍完一组素材的Cindy和李冠闻声赶来,帮忙维持秩序。一个记者对着Wander领队高声喊:“你们安排的什么破活动流程,我走了一天脚后跟都磨破了!”
Cindy连忙在包里翻找:“哪位老师脚磨破了?我这里有创可贴!”
她接过对方的提包,把打开的创可贴递过去,“没事我帮您拿,您处理一下伤口,贴上就不会继续磨脚了。”
“老师们辛苦了。”Cindy笑得甜嘴也甜,“太阳都落山了,快别在这里站着,赶紧找地方休息休息。”
李冠正把车上的矿泉水搬下来发给大家,众人喝了水,嘴巴都闭上了,一时之间气氛缓和了许多,唯独李修远不怀好意地看着Cindy:
“不愧是公关小姐,能屈能伸。”
“你说什么?”
Cindy没反应过来,发火的是李冠。
他拧开一瓶水正要喝,听到这话直接朝着李修远泼过去,水流四溅,塑料瓶也从他手里飞出去,破空划出一道曲线。
“洗洗你那张嘴。”
李修远昂着头,被人扯了一个踉跄,李冠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时,眼前站着略显狼狈的贺铭,他面上淌着水,下巴上被瓶口砸出一个三道条纹的印子,挡在李修远前面。
"要动手啊?"李修远还不罢休,主动从贺铭身后绕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对李冠说:“来来来,朝这招呼。”
“远哥,你来,我们单独说两句。”贺铭示意Cindy拉住李冠,他搭着李修远肩膀,看似和气地搂着他往前走。
只有李修远知道他手上有多用力,他几乎是强行拖着李修远到树下,重重把他后背掼在树干上。
“你想干什么?”
“激怒我,让我出手打你,然后写一篇关于劣根性的报道,说阴沟里的老鼠永远上不得台面。”
“或者讲讲长大后的励志孤儿怎么靠一个忍字生存,顺带感叹一下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治愈。”
“我不是社会实验的观察对象,不用配合你表演。”他摘下眼镜,收进口袋,用手抹了一把脸上被泼到的水。“我身边的人更没有义务忍受你。”
李修远靠在树干上,粗粝的质感让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无所谓地笑着:“那你又能怎么样呢?”
一瞬间贺铭全身的血液都朝脑袋涌去,多年以前,他曾经对李修远表达过不想被采访,或者起码不要拍他的照片,他说:我不喜欢这样。
而李修远自顾自摆弄着相机,问他,那又怎么样?
李修远还和从前一样差劲,但他也一样。
长大后他只是学会了逃跑,但当他回到西汀,重新面对这一切,再次站在李修远面前,他依旧没有办法。
他好像只能像小时候一样,转开微弱的角度,试图让正脸错开镜头,把床上被撕碎的书页一点点收起来,再用胶带重新贴好,用毛巾沾着水擦干外套上的污渍,然后穿着它去冷风里跑一圈,让它干得快一点。
酌烈的阳光下,来自过去的阴影慢慢爬上他的脊背,一股寒意包裹着他,拉着他下坠,做出不可控的事情。
“在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