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溺爱
“贺铭。”
他转过头去,是时晏。
是完好无损的时晏。
他单手插兜,站在半人高的围墙外,正是来这里的第一晚他们翻出去的那堵。身后河岸旁的一排路灯发出明亮的黄色灯光,把他的样子映照清楚,米色的棉线上衣一尘不染,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乱。
在他的目光里,贺铭对现实的知觉慢慢回归。他才发觉那条不听使唤的腿似乎是脚腕扭伤了,掌心也传来一阵锐痛,他抬起手,发现手掌上有深浅不一的血痕,正中间还嵌着一颗石子。
这还不算,他身上全湿了,贺铭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踩进了铺满石子的景观水潭里。裤腿湿哒哒往下滴水,上半身也没好到哪儿去,被汗浸透的衬衫黏糊糊贴在身上。原本挂在脖子上的眼镜不知所踪,只剩一截断掉的眼镜链勾着纽扣。
他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好笑。
贺铭这么想着,也真的笑了出来,但时晏没笑,只是皱着眉头看他。
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不等时晏出声制止,咬牙翻过了围墙。
落地过程中时晏扶了他一把,他顺势握住时晏的手,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别骂我,让我和你待一会儿。”
想了想又说:“骂我也行。”
于是时晏的表情变得有点无奈,“我骂你干什么,只是想让你回去换衣服。”
贺铭瞥见时晏的袖口已经被弄脏了,他松开手,稍微退开一点,在口袋里翻出时晏给他的那条手帕,想给他擦一擦,却发现手帕也湿乎乎的不太干净。
而时晏翻出一条新的递给他,言简意赅地评论:“手帕强盗。”
他要拿手帕去蹭时晏的袖子,被时晏躲开,“先擦脸。”
在贺铭认真擦脸的时候,时晏用脏了的袖子在他空着的手背上蹭了一遍,把他那只手擦干净,又不动声色地握住。
贺铭的眼睛弯起来,没了眼镜的遮挡,细小的神态也变得分外明显。
“不然我还是先回去换衣服。”
时晏别开眼睛不看他,“随你。”
牵着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没有放开。
“你知道吗。”贺铭幸运地在身上找到一包手帕纸,因为塑封的保护,还是干爽的。“我特别喜欢夏天。”
时晏看着他用力把裤腿拧干,又试图把皱巴巴的痕迹抚平,睫毛扑在眼睑上,瞳仁里微光闪烁。
“为什么。”
贺铭似乎想了一下,但答案非常草率:
“可能因为衣服干得快吧。”
时晏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你怎么回来的?弄成这样。”
“完了。”贺铭想起一路上的种种,隐去细节,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我的驾照没了。”
他看得出时晏有点心疼自己,这很好,但他不想让那变成愧疚。如果不是他,时晏也不用面对贺宏伟那样的烂人。
尽管时晏拆台的时候从不讲情面,但如果他想,他也可以很体贴。
他面无表情地开了个玩笑:“我把驾照借给你扣分也不行?”
“可能也不够扣。”
贺铭摇头,时晏挑起眉毛,“人都这样了,车没事吧?”
他急匆匆的,连车钥匙都没拔,贺铭单手扶着额头,“车可能也要没了。”
对着时晏盈满笑意的眼睛,贺铭的紧张和惊惧完全消散。
“你回去休息吧,我去跟交警自首,顺便找一下车。”
“我找人处理。”时晏抬腕看了下表,“再等等。”
“好。”
“你不问我贺宏伟怎么样了?”
“你总不会把他埋了。”
贺铭表现得很无所谓,时晏这才把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抽出来,骨节处有明显的红肿。
贺铭的视线落在上面,“我们不会在等着埋他吧?”
“没准。”时晏悠哉地找了一条长椅坐下,“一会儿就知道了。”
贺铭在他旁边坐下,心里有点忐忑,当然不是真的怕时晏一会儿变出两把铁锹一具尸体,就是被勾得有点痒。
月黑风高,他脏兮兮地和时晏坐在这里,却觉得很浪漫。
两个人挨在一起,安静地等着未知的事物。突然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时晏却很镇定。
“开始了。”
随着他的尾音落地,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绽开朵朵烟花,将夜晚照得雪亮。
水面呈现出完美的镜像,整个世界忽然都变得缤纷而梦幻,空气里浮着一层温暖绚丽的光。
贺铭忘记了眨眼,这一秒和下一秒的烟花不尽相同,飞向天空的流星,巨大的蒲公英,五光十色纷纷扬扬的雪,数不尽波浪的河流……
千丝万缕,金光灿灿,织成一张细密的天罗地网,包裹住他那一颗刚刚平稳落地的心脏。而掌握着他心跳、系着他所有挂念的人,就坐在他的身旁。
“是烟花哎!”
“真漂亮。”
W酒店内部传来脚步声,陆续有人从房间出来,走近河岸,然而终究没人像他们一样翻过那道围墙,那些声音都停在了遥远的地方。
贺铭迟缓地想起,酒店结束试营业正式开业是有一场烟花秀的,但他记得不是今天。
拦住人群的保安大声地佐证了他的想法:“对不起,这场是私人表演,后天才是酒店开业仪式,到时候会邀请大家来看的。”
他是很会花言巧语的一个人,大家都这样说,但是时晏常常让他不会措辞,好像所有句子都显得轻飘飘的,不够郑重。
于是他只好说一些很蠢的话:“开业用的烟花不够了怎么办?”
“那就再买。”
时晏那种目空一切的高傲一旦用来纵容某个人,就变成了无条件的溺爱。
“只要你开心,全放了又有什么关系。”
烟雾在他身后散去,流光融化在他眼睛里,贺铭心想,命运其实还是给了他垂怜。
“谢谢,我很开心,真的。”
他举起手机,拍下一小段珍贵的画面。时晏又说:
“所以你现在有了。”
贺铭还在专心地端着手机录像,“嗯?有什么?”
“美好回忆。”
时晏知道了,他们正坐在贺铭小时候和人约定乘船去远方的河流旁。
贺铭来不及感动,他的心又悬起来,时晏知道了多少?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聊起岁岁福利院的事?
然而时晏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比刚才更正式的牵法,很珍重地抬起来一些。贺铭在他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很小很小,让他错觉自己还是小孩。
“我在这里。”
他着实不会哄人,再感人的话都说的平铺直叙,眼下他流露出的情绪比下午暴揍贺宏伟时还要稀薄和平静。
下午,就在这儿,他的地盘边,贺宏伟那个蠢货,居然只带了两个狐朋狗友就想绑架他。
结果当然是和上次一样,连时晏的衣摆都没碰到就被摁倒在地,看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保镖时三个社会青年惊讶地瞪大眼睛。
时晏懒得和他计较,对着被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压跪在地上的贺宏伟问:“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想问老板借点钱花。”
“你要多少。”
贺宏伟兴奋地要起身,被保镖一摁,膝盖又一次磕在地面石板上,他痛叫一声:
“哎呦!”
又龇牙咧嘴地挤出一个笑脸:“都到这份上了,我哪好意思张嘴,要不您看着给点儿?”
时晏点点头,贺宏伟眼巴巴等着他说个数字,没想到时晏从钱夹里抽出了一张一百块,轻佻地丢到他脚下,手指头对着他和两个狐朋狗友点了点:
“打个车回去。”有钱人的傲慢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用谢。”
贺宏伟愣了一下,恼羞成怒:“你打发要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