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并没有问你为什么帮张母,”少年被按坐在沙发上,男人半蹲下来与他对视,
“她问的是你怎么这样帮她。”
“我很早就告诉过你,小熠,君子做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他低头,用镊子夹着棉花去清理血迹:
“如果你帮她时有着那些你认为对的感情,那很好。但如果没有,”镊子碰到玻璃渣,血肉刺痛,
“那也没关系。只要做出来的事是好的就可以了。”
沉褚起身把位置让给匆忙赶过来的医生,他抬手揉了揉儿子看似柔软实则硬直的头发:
“人有可能好心办坏事,也有可能坏心办好事。如果要把做这件事最初的感情作为评判标准,那这世界上冤假错案也太多了。”
“况且,”他顿了顿,神色柔和,“你答应帮助苏成蝶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你认为对的想法吗?”
“我...”沉熠唇瓣翕合,脸上因疼痛血色尽褪,声音低哑,“我有想到妈妈...”
站在旁边的徐雅云一愣。
“想到妈妈什么?”沉褚问他,如同多少日夜之前的沉熠的青春期。
“我想...虽然我不会这么蠢,但我想积点善果也没错,至少不要让妈妈跪着求人...”
他没有见过那样柔弱破碎的女性,流泪,伤痕,痛苦,那是他在徐雅云身上不曾见过的东西。
但在那一刻,他虽觉得新奇也觉得这种气质永远不要出现在母亲身上好。
而对于母爱,他愿意让步。
“小熠,”徐雅云走过来,单手抚了抚儿子冰凉苍白的脸,独属于母亲的那股温暖在脸侧散开,
“妈妈不是教过你吗?”
“做事不论开始如何,只管结果好坏。去年那件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无论怎么想都可以。因为最后的结果是'你帮助了她'。”
“而我生气的是你帮助她的方式不对,既然要做,不管抱着何种心思去做,做就要做到最好。”
“不要像这样,浪费了时间与精力最终自己还会再次受到伤害。”
她把手撤开,在他身侧坐下:
“至于那些你认为错的出发点,不重要,小熠。”徐雅云声音温柔,她几乎从来没有像这样和沈熠说过话,
“你今年十九岁,我们养育了你十九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很清楚。”
“或许有些傲慢,或许有些自我,优渥的家境,周围人的追捧,你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我们清楚会有些不可避免的错误,但是——”她拍拍他的肩膀,像在拍幼时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你同样在爱中长大,我认为我们把你教的很好,虽然缺点很多,但你不扭曲。”
“因为你不扭曲,所以哪怕那些出发点里有不好的想法,那也没什么,因为你所设想的结局一定是正向的。”
“就像苏成蝶,也许在你的出发点里你并不纯粹,但你还是帮了她,你还是希望她好的。”
“哪怕你处理的不够好,”沉褚同样把手放在沈熠肩上,接话,
“我们也会为你改写一个好的结局。”
“要去看看苏成蝶吗?她去年就在集团上班了,张氏破产后她还拿到了小女儿的抚养权。”
嘭!
降落伞被打开,橘红色的伞面被风迅速盈满,坠落的速度减弱,迷茫感消褪,少年穿着明黄色的外套,在空中像鸟一样明亮的飞翔。
沉熠张开双臂,风刮过他的指尖,狂风猎猎仿若刀片滑过皮肤,痛但畅快,他张嘴将那句被风淹没的话再次喊出来——
“至于手表,我会找人去修的。”徐雅云晃了晃手心里的方块,“但是不是重塑。”
“修好也好,修坏也罢。我会给你一块表,你需要做的就是接受。”
“你也是,”她与沈熠对视,那双能看破一切商业陷阱同样能看破人心,“不需怀疑自己,质疑自己,”
“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不想弹钢琴就不弹,不想涉及商业生意就不去,我们可以接受这样的你,你为什么不能?”
轰!
他穿过云层,就像穿过穹顶,就像打破禁锢,这想象中坚硬的屏障实际上虚无又柔软,纯白消散,水汽扑得他满身满脸,他却笑起来。
云层之下,是清澈的湖泊,巍峨的山脉以及顶端那一抹白的惊人的雪。
张开的双臂就像在拥抱,拥抱千米之下的陆地,拥抱这虚假又真实的世界。
沉熠将这重复了三遍的话再次吼出来,劲风吹得衣服摩擦作响,声音却穿透出来,激情且鲜活:
“命运…去你的命运!”
他左手手腕处露出一款电子表,看不出新旧,但略微抬手电子屏幕就显出时间来,精准且真实的时间。
橘红色的跳伞带着他慢慢下落,在碧蓝天空中像是流星逶迤烂漫的尾焰,而明黄色衣服的少年就是自宇宙坠入的一颗星。
咔哒,非常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沉熠回头,那本始终离他五米远的书尖哀嚎着在空中自由翻滚,闭合的书页猛地翻开,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打开了...沉熠恍惚,又笑起来,整个人自天空坠落,那样自由,那样快乐。
打开《商业至尊》的条件始终都不是相信“世界真相”,
是接纳,是哪怕身处虚假世界,也能接纳真实的自己。
世界虚假,血肉真实。
第24章
徐雅云年轻的时候是商场有名的拼命三郎, 真忙起来她能七十二小时连轴转,大年夜飞在异国他乡是常有的事。
照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不然她凭什么赢过亲哥成为徐氏集团新一代的掌舵人?
但有了沉熠之后就不一样了,她和沈褚约定过, 不论再忙两个人都要留下足够的时间来陪伴儿子, 不说快乐, 至少要让他健康的成长。
于是从约定那天起,她的周六就雷打不动的空下来,无论多么重要的生意,周六从来不行。
哪怕现在沈熠已经长大,她的周六也还是空着,俨然成了一种习惯。
比如今天。
夏日午后蝉鸣得厉害, 窗帘被拉开,客厅内光线通透。她站在吧台处调配拿铁,准备端到影音室, 打算窝在沙发上消磨时光。
徐雅云是电影的发烧友,当年和沈褚就是在法国的一个电影咖啡厅遇见的。
可惜还没等她调好饮品去享受这份悠闲, 就听到门口的电子门铃滴滴响起来。
她放下咖啡液,抬手看了眼腕表。
奇怪,她皱眉,沉褚随乐团去了国外,沉熠是今天临近傍晚的飞机,这个点谁会来?
这样想着她还是抬脚朝玄关走去。
没有看电子监控徐雅云径直打开门,气流席卷着热浪涌进来,她抬头,一愣:
“你是...小熠的那个小同桌?”
傅眠站在门口,额头还沾着薄汗,他逆着光,只是穿了简单的短袖加牛仔裤就衬得他身量修长,周身气质不凡。
见到徐雅云他紧了紧手里发烫的手机,露出有些拘谨但得体的笑容:
“阿姨,请问沉熠在家吗?”
声线有些紧绷,大抵是第一次和徐雅云见面的印象太深刻。
“不太巧,小熠去瑞士玩了,今天下午才回来。”女人扶着门把手,瞧了两眼明显眼神闪躲,不敢与她对视的男生,想起那次生日会上自己和丈夫的对话。
沉吟片刻,她暗自叹口气只觉电影是看不成了:
“要进来坐坐吗?阿姨想和你聊聊,我泡了拿铁。”
她朝傅眠发出邀请。
*
“你这不是纯诈骗吗?”
飞机头等舱内,沉熠略懒散地翻阅着《商业至尊》。
他粗粗翻了几页,发现书中的高中时期和自己经历的并不是很一样。
起码傅眠没有和隔壁班的“火辣女老师”有任何关系,也没和“纯情小白兔学委”一起翻墙逃过课。
飞机遇上气流偶有颠簸,他看的头晕,翻得很慢。手指在书页慢慢摩挲,蹭的书精直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