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澜接过杯,眼中神色不动,却看了许天星一眼,轻轻道:“这份心,倒是细得很。”
顾永谦轻咳一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长辈特有的沉稳和分量,“许医生,今天正式欢迎你来我们家。”他看向许天星,语气平和却带着定心意味,“你是云来这么多年头一次带回家里的人。”
他顿了顿,举起杯子,话语不急不缓:“从今天起,不论你们关系怎么走,既然他带你回来,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
这句话一落,全桌静了一秒,赵如澜微微侧过头,没有接话,但眼神里的情绪微妙变了些。
顾云峥举杯一碰:“我也敬你,许医生,希望你接下来的每一顿饭,吃得都比这顿轻松。”
顾云庭慢吞吞拿起杯子,什么都没说,只低头抿了一口水,像是懒得配合,又不愿落得太难看。
许天星起身,礼貌而清晰地举杯回敬:“谢谢您,顾先生。”
顾云来立刻看向他,唇角轻轻一挑:“还叫什么‘顾先生’,叫舅舅。”他语气带笑,却带着一丝轻微的认真。
许天星顿了一下,眼神缓慢转向顾永谦,目光中多了点什么,那是一种初次被某种关系接纳的慎重。
他微微点头:“……舅舅。”
酒过三巡,菜还温着,气氛在一片谨慎与表面轻松之间微妙维持着。
赵如澜轻声问道:“天星,你是在东华医院的急诊室工作的?那边节奏一直挺紧的吧?”
“是。”许天星淡淡应着,声线平稳而有些微沙哑,“急诊节奏快,不过也习惯了。我们是轮转制度的,一般在急诊待一到两年,之后还会回外科。”
赵如澜点了点头,神色不动,语气仍旧温柔:“那你一个人在这边吗?有没有家人也在燕州?”再普通不过的寒暄,语调温婉,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然而她话音刚落,顾云庭倚着椅背,指尖轻敲杯沿,慢悠悠地插了一句:“是啊,许医生的家人怎么没来?我还以为今天能见见‘亲家’呢。”
他语气含笑,音调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玩味,乍听像玩笑,却把整个饭桌气氛,轻轻推往了临界点。
许天星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放下筷子,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只是垂下眼,像在翻找某种反应机制中最得体的那个选项,随后抬头,语气平静:“我母亲在我十七岁那年去世了。”
他的声音不重,却足够清晰地落在所有人耳里。
“至于我父亲,从小和我母亲离婚。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这句话落下,桌边一时间静得出奇。
赵如澜眼神轻轻一动,望着他那双不卑不亢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语气轻柔,像是替整个家也替自己说出口那句话:“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许天星微微一怔,随即抬眼看向她,语气依旧温和:“没关系,舅妈。”
他顿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有云来在,我现在挺好的。”
顾云来这时才缓缓将筷子放下,望向他,眼里那点柔意极轻,却沉得像夜里灯火下的海。
而就在气氛将要缓和之际,顾云庭冷不丁补了一句:“那真是挺自由的,没人管,也没人需要向谁交代什么。”这句话像落针一样,钉在饭桌中央。
顾云来正低头给许天星夹菜,手一顿,笑了。
“啧,云庭,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在羡慕呢?”
他语气里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轻快,还冲顾云庭挑了挑眉:“你要是真喜欢这种自由,别憋着,哥下次跟全家人说把你微信电话全拉黑,也让你体验一下无牵无挂的快感?”
“或者,教你怎么离家出走,送你个如何消失在家族系统的大礼包,毕竟,离家出走这事,我有经验。”
顾云庭脸上的笑稍稍一僵,很快装作无事地摆摆手:“我就是开个玩笑,别当真。”
顾云来笑得更轻了些,转头看了眼许天星,语气若有若无:“是啊,我也是。”
他抬手举杯,轻轻碰了碰许天星的水杯:“我也开个玩笑,谁都别当真。”
赵如澜看了他一眼,似有几分无奈:“你们兄弟两个,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顾永谦放下筷子,声音不重,却足够压得住场:“吃饭。”
许天星微微侧过头,看着顾云来那副带笑的样子,眼神淡淡的,但指腹握在杯身的那点力道,却比平时稍重了一分。
他明白,这场饭局不是寒暄,是战场,而顾云来永远能在最张狂的调笑里,把刀藏得漂亮又利落。
饭桌气氛在“我也开个玩笑”之后稍微松了一下,碗筷交错的声音重新响起,但那种沉在水底的微妙张力,依旧未散。
顾云峥坐在顾云庭旁边,似乎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勺柄,接着伸手捅了捅弟弟的手臂,低声说:“从小你就说不过他,非要在这时候闹什么。”
顾云庭没回头,眼神垂着,他舌尖顶了顶后槽牙,过了几秒,才低声回了一句:“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说话的方式,就是最大的毛病。”顾云峥淡淡回他一句,又低头继续喝汤,像是没时间也没兴趣再多劝。
饭后,佣人收拾碗筷的声音在屋里响着,赵如澜起身去厨房交代点心茶水的事,众人便随着顾永谦的招呼,移步到了后院花园。
夜色已经沉下来,后院灯光柔和,顾云来和许天星并肩坐在角落的一组椅子上,中间隔着一只小茶几。
许天星的手自然搭在膝上,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挺拔,但明显放松了些,顾云来则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姿态懒洋洋的,像只吃饱晒太阳的大猫。
顾永谦坐在主位,对着茶几斟了一盏茉莉花茶,手指在杯沿转了转,忽然问道:“你们两个……是UCLA认识的?”
许天星正要说什么,顾云来已经抢先一步,笑得一脸轻松:“是啊,我俩第一次见面,堪称‘傲慢与偏见’。”
他话音一落,顾永谦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哦?”
顾云来笑着抬手,冲着顾永谦一摊:“我傲慢,他偏见。”
“我那时候去医学院做医疗AI项目合作,他怎么看我都不顺眼,觉得我就是那种富二代玩咖,搞什么心脏监控、远程诊断,说到底不过是拿几个可怜的患者故事包装融资模型。”
他说着故意叹了一口气:“真不夸张,他第一天就给我泼了冷水。我讲完半场,抬头看他,那个眼神,冷静得跟手术刀一样,能直接解剖你。”
坐在一旁的许天星没抬头,只慢条斯理地夹了口蜜薯,淡淡地道:“那是因为你PPT第一页用了三张自己在TED演讲的照片。”
“那是为了调动气氛。”顾云来不以为耻地辩解,“而且我长得好看,不展示太浪费。”
“你那天穿得像个小开。”许天星语气平稳,连眼神都没动一下,“你觉得你像是来讲科研的吗?”
顾云来乐了:“他上来就质问我数据收集逻辑,说什么‘数据只是工具,不是目的’,一副要把我AI系统全盘推翻的样子,归根结底就是不相信AI。”
顾永谦失笑,摇着茶杯:“你们这是现场交火啊。”
顾云来一手撑着脑袋,像是回忆旧梦:“我当时就想,‘哇,医学院学生都这么狂’。后来别人跟我说他是从燕州大学来的八年制,铁血带教系出来的,出来的人基本不说废话。”
“我确实没打算和他说话。”许天星不咸不淡地接道,神情如常,眼尾却飞快扫了他一眼,像在提醒他别乱说。
“后来呢?”赵如澜不知何时端了点心过来,给每人递了一小碟,语气不轻不重,眼中却带着点真正的好奇。
“后来我就——”顾云来语气一转,笑得一脸无辜,“见色起意,追他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