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来翻身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 微凉的触感让他神情更为清醒。他从衣柜里取出衣物,一件件拿得极慢, 然后, 他回到床边,跪坐下去,帮许天星穿衣。
许天星看着他, 眼中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他没有拒绝,只是声音微哑地开口:“你早上不是还有个会吗?”
顾云来手指顿了一下,却没抬头,只低声应了句:“你比较重要。”
许天星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却带着一股锈铁般锋利的倔强:“我没做错。”
顾云来微微一怔,像是被那句突如其来的话拽回现实。
许天星垂着头,发丝散落在额前,遮住了眼神,却遮不住他嗓音里的破裂与愤怒:“我没杀人,我连多看病人家属一眼都小心翼翼,怕他们多想,怕出错,怕出事……可他们呢?”
他笑了一下,那笑却比哭还要苍白:“他们凭什么?一个帖子就能把我送上热搜?几张剪辑的照片就能定我死罪?我老子一句话不说,就把我往火里推,凭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近乎撕裂,像一根崩断的弦,在胸腔里狠狠颤着。
顾云来动了动,想过去抱他,却在他抬手阻挡下止了步。
“别过来。”许天星哑声说,“我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他的眼圈泛红,眼白布满细密血丝,整个人却依然挺得笔直。
他喃喃地说着,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也像是在对这个操控命运的世界吼叫:“我在急诊室看过那么多人死,见过心跳停在我手里那一秒的无力感。能活着,已经是老天赏的。”
“他们想埋我,我就偏不。我许天星,命再贱也不是你们能随便践踏的。”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床边散落的衣物,动作凌乱却坚定。肩膀上青紫尚未散尽,腰侧还留着昨夜被抓破的痕迹,赤裸而真实,却像是战士身上的旧伤,早已习惯不叫疼。
顾云来看着他,胸口像是被钝刀一点点剜开。他终究还是低声说:“天星,我们一起——”
许天星却突然抬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声音低哑却掷地有声:“这次我不会再自己扛。”
“你帮我,我不会躲了。”他站起身,把衬衣一颗颗扣上,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却稳得像是穿盔戴甲的战士,重新披上战袍。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他们要撕我名声,那我就一刀一刀,把真相剖给他们看。”
“我要他们,把我的清白还回来。”
顾云来看着他,眼底情绪翻涌,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半晌,他低低一笑,嗓音里藏着压抑太久的疼惜与释然:“对嘛……”
他走上前,一只手搭在许天星的肩上,目光灼灼,仿佛透过伤痕和疲惫,看见了那颗从未屈服的心,“这才是我认识的许天星。”
不是那个陷在沉默与崩溃边缘、浑身结冰的人,不是那个独自背负所有的影子,而是那个眼里有火,话里带锋,哪怕遍体鳞伤,也会一脚踏进风暴里的人。
许天星没有动,眼神却在那一刻缓缓变了。他望着眼前这个人,曾无数次从风暴边缘将他拉回来的人,鼻尖泛起一丝酸意,没说话,只是抬手,紧紧握住了顾云来的手。
那是无声的回应,也是并肩的起点。
许天星撩了撩自己散乱的发梢,晨光透进屋内,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铺下一层微光。
天,总要亮起来的。
微博热搜榜忽然发生异动,#燕州市连环杀人医生卷入命案的词条被新的话题压下。
东华医院在官方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则简短却措辞严谨的声明:
【关于我院急诊医生许天星协助调查事宜的说明】
本院急诊科主治医师许天星,因与某社会事件相关人员有过接触,近日受警方邀请协助调查。许医生全程配合,目前已返回正常工作岗位。警方明确表示,许医生并非案件嫌疑人。
本院对许医生的人品与职业操守,始终高度认可,同时也呼吁社会各界理性看待网络信息,勿信谣传谣。
与此同时,市局刑侦支队也在其微博官方账号发布通告:
【警方通报】
针对近期网络关于“东华医院医生涉连环案件”的传言,警方郑重说明:
许某系案件相关知情人之一,已于近日配合完成全部调查程序,调查期间未发现其存在违法犯罪行为。
许某在调查过程中积极配合,向警方提供了关键线索,对案件侦破工作起到了重要协助作用,警方对此表示感谢。
目前案件仍在进一步侦办中,警方将依法依规开展工作,任何未经证实的信息传播均可能干扰办案秩序,造成不必要的社会恐慌。
请广大网友切勿造谣、传谣。
许天星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字一行行映入眼底。
医院官方公众号那则声明已经刷了十几遍,他却依旧盯着那句,“本院对许医生的人品与职业操守,始终高度认可。”
那短短几个字,像是在风暴之后,终于伸来的一只手,拽住了他被水湮没的意识。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眼眶微微泛红,却没有眨眼,像是生怕一闭眼,就会被抽走这来之不易的信任。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宋平安走进来,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被轻放在桌角。
“网上说你清白了,医院也表态了。”他看着许天星的侧脸,语气缓下来,“你啊,这回能信了吧?”
许天星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手却悄然握紧鼠标,指节绷白,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又怕下一秒会松脱。
片刻,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宋平安,也像是说给自己:“……这不是结束。”
“但总得有个开始。”
窗外天光微亮,东华医院的大楼安静如常,而许天星的战役,终于,在这一刻,拉开了真正的帷幕。
医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舆论沉了下去,像退潮后的海滩,表面平静,暗流涌动。
微博上不再是“杀人医生”这类撕咬式标签,取而代之的是几则冷静理性的通报:《警方感谢许医生协助调查》,《医院已恢复正常接诊秩序》,措辞克制,语气诚恳,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被误解的风波。
可越是这样,许天星心里的那根弦反而越绷越紧,紧到像是下一秒,就会从体内崩断,他变得比以往更加寡言,甚至连平时就不多话的值班护士都察觉出了异样。
“许医生最近……更像冰雕了。”护士长在办公室一边翻着表格,一边低声嘀咕。
宋平安凑过来听见,笑着帮腔:“人家一向清冷禁欲,这才是本色出演。”话是笑着说的,眼神却落在走廊那头许天星的背影上,眉间不自觉蹙起,许天星这不是“冷”,而是钝痛后的麻木。
那段时间,有几个凌晨的夜班结束后,天还没亮,急诊室走廊的灯光昏黄黯淡,护士交接班的声音零零碎碎,像是被水泡过的纸屑,飘在空中没有重量。
而许天星没走,他会在停车场的台阶上坐很久,白大褂脱了,搭在身边,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着他,像笼着一具缓慢冷却的躯体。
他的眉眼疲倦,神情却空无一物,像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空洞。
手机就在衣兜里,有时响,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或许,是一句解释,又或许,是他再也不敢听的那个答案。
宋平安找了他好几次,有一回找到人时,许天星正坐后门的台阶上,脚边是一地的烟蒂,只一身黑色短袖,手肘撑在膝盖上,眉眼藏在雾气里,看不清情绪。
宋平安靠着柱子站了一会儿,语气故作轻松:“你那小情人呢?这几天人影都没了,不会谈个恋爱谈成失联了吧?”
这句话一落地,许天星的动作顿了。
他的手指正捏着最后一根烟,点火的动作停在半空,烟火“啪”地一声弹开,却没点燃。他只是那样怔怔地盯着火苗灭掉,像被什么抽走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