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澈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香槟轻轻荡起涟漪。她垂下眼眸,低头抿了一口,借着这短暂的动作掩饰眼底一瞬波澜。
片刻后,声音淡淡地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他:“我试过了。”她轻声道,眼神微微发亮,映射出内心深处的某种决然:“除了原谅他,其他的,我都做不到。”
顾云来看着她,眼眸微动,没打断,他能感觉到林星澈话语中的重量,那是经历过痛苦与挣扎后的平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坚定。
林星澈轻轻笑了笑,笑意里有自嘲,也有一种说不清的温柔与痛意,仿佛撕开了一道早已结痂的伤口,“我一边爱他,一边恨他。”
她顿了顿,仿佛咽下一口尚未冷却的苦酒,才继续道:“他的初衷不是为了伤害我,是为了保护我。”
她抬起头,看着顾云来,目光坦荡又柔和:“我当然可以选择恨他。我也恨过他啊,你知道的,可是……”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在跟自己和解:“我太清楚了,那些蠢事,都是因为爱我。你问我为什么原谅?因为我心里,从没真的想把他彻底赶出去。”
四周仍然喧嚣热闹,觥筹交错,笑语不断,水晶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但顾云来耳边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只剩下林星澈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响。
林星澈又轻声补了一句,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缓缓钉进他心里:“爱一个人,很多时候,不是靠逻辑就能说服自己的。”
那一瞬,顾云来忽然就明白了,他喉咙发紧,眼底浮上一种几乎要藏不住的情绪,如同被人猛然撕开了一层厚厚的面纱,让他看清了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许天星,大概也是带着爱,才做那些蠢事的吧,可如果换个角度去看呢?
那些话,那些狠心推开的手,那些冷漠的表情,也许,恰恰是因为太在意,太害怕,才不得不一刀一刀亲手把自己推远,就像沈放对林星澈做的那样,是一种别扭的、近乎自虐的保护方式。
忽然间,一切都变了,那些冷漠、那些推拒、那些看似理智得近乎残酷的决定,在这一刻仿佛全都有了另一种解释。
或许,那些不是疏远,而是保护,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酒杯轻轻晃动,水晶折光映在他脸上,仿佛将某个心结照亮。
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照亮了许多之前他视而不见的细节。
许天星眼中闪过的犹豫与痛苦,他转身离去时紧绷的背影,还有那些在黑暗中无法掩饰的颤抖与依恋。
顾云来的心脏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领悟而剧烈跳动,他找到了追寻已久的答案。
耳边是晚宴依旧热闹的背景声,觥筹交错,笑语阵阵,衣香鬓影,但他只觉得头顶的水晶灯光晃得刺眼,空气中混杂的香水和酒味令人窒息。
他简单地跟主办方打了声招呼,声音平静,面容不显,推辞了后续的酒局,转身就离开了会场。
黑色轿车早已等在门口,车灯在夜色中亮着温和的光,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扣好安全带,声音低沉而短促:“东华医院。”
窗外的城市夜景一闪而过,霓虹灯拉成一条条绚烂的流线,高楼大厦的灯光点缀着夜空,像是无数星星落在人间。
可顾云来看都没看一眼,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前方那座白色的建筑里,飞到了那个人身边。
夜里,急诊室依旧灯火通明,医生护士语速飞快,交接、记录、抢救。
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急促的脚步声、监护仪的滴答声、对讲机的呼叫声交织在一起,与外面半空沉寂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云来站在门外,靠着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光穿过那层玻璃,静静地、固执地,看着人群之中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仿佛整个嘈杂的急诊室里只剩下了那一个人。
许天星正站在护士站前,穿着白大褂,自信、果断,完全不像是前一晚上前还在别人床上失控过的人,更不像那个在他怀里哽咽、颤抖、把脆弱全都拨开来给他看的人。
那时候的脆弱似乎只是顾云来的一场错觉,而眼前这个冷静处理一切的医生,才是真实的许天星。
顾云来静静地看着,身上的酒气早被夜风吹散,直到宋平安转过身,无意间看到了门外的他,眼神从惊讶到了然。
然后走过去,一手拽住许天星的肩膀,轻轻把他转了个方向,低声道:“你后方来了,先去处理一下。”
许天星一愣,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困惑:“什么?”
他顺着宋平安的方向望过去,目光穿过急诊室嘈杂的人群,然后,他看见了玻璃门外,顾云来靠在墙上,整个人像刚从某个局里脱身,带着酒后的疲惫和夜晚的冷意,双目对视。
那眼神,沉重而缠绵,有千言万语堆积在眼底,却无从开口。眼底的情绪,有压抑的怒意,隐忍的柔情,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
许天星的心跳猛地顿了一下,像是被那道炽热又压抑的目光生生烫了一下,皮肤下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看起来喝不少。”宋平安在他耳边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许天星能听见,呼吸中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但还没醉。”他继续补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散完场就直接来了,那种眼神你应该熟。”
许天星喉咙微动,声线有些紧,指尖无意识地捏皱了病历的一角:“什么眼神?”
宋平安轻笑了一下,语气又轻又直白,带着一点无奈的调侃:“……想回家,但不敢敲门的眼神。”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许天星心里那道锁死的门缝,轻轻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与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对峙了很久很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连周围急促的脚步声、对讲机的呼叫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隔着一扇玻璃门,目光纠缠。
宋平安看着他,叹了口气,眼神像是早已看穿一切,半真半假地笑着说:“你要是再装听不见,我就亲自给你送过去了。”
他朝玻璃门那边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藏着一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心,关心自己这个固执又别扭的朋友,也关心那个在夜色中等待的男人。
许天星手指收紧又松开,像是在与自己进行某种无声的搏斗,终于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我去处理一下后方,马上回来。”许天星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一瞬的迟疑从未存在解。
他脱下白大褂,转身走向玻璃门外,站在顾云来面前,眼神平静如水,“走。”他只说了一个字,没有任何多余解释。
他径直领着顾云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顾云来跟上他的脚步,两道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并肩前行,一个冷峻,一个沉稳,步伐逐渐同步,渐渐融入医院外浓重的黑暗中。
像是两颗终于挣脱引力,重新找到轨道的星星,缓慢而沉默地开始了新一轮的运行。
顾云来看着许天星穿着那身单薄的洗手衣,,头微微皱了皱,脱下自己肩上的大衣,利落地给他披上。
许天星低头看了一眼,大衣的温度还带着顾云来身上的余温,仿佛能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没有拒绝,只是将衣领拉了拉,直到走到自家车边,许天星才停了下来。
许天星倚在车门上,姿态随意,从裤兜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边,动作熟练,漫不经心。
低头点火,打火机的火焰在黑暗中“啪”地一声亮起,那一瞬间的光亮,在黑暗中格外刺目,他那清冷秀丽的脸,在火光里勾勒得分外清晰。
那双眼睛半垂着,藏着一点本能的警惕,就像在随时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拒人于千里之外。
洗手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锁骨边缘隐隐露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是昨夜留下的痕迹,既暧昧,又讽刺,好像在赤裸裸地提醒顾云来,昨晚的亲密,不过是短暂的失控,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