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阴雨连绵,隔着一道密不透风的玻璃,书房里暖气开得很足,他眯了下眼,被湿冷打透的身体舒爽了些。
贺昌翰进了书房就在桌子后坐下,兀自拿银制的小剪刀剪雪茄,沉着脸一言不发。
中途似乎管家似乎想要进来送茶,也被他摆手挥退。
等雪茄点燃,他抽了两口,清了清嗓子,才道:“跟政府那个项目,说说吧。”
方才的闹剧并没得出结果,甚至温祈还坐在楼下,但贺昌翰没有继续提及,反而先问起了公事。
贺卓鸣对他的提问也并不意外,如果不是自己听闻消息提前赶回来,他们恐怕连方才那样谈论其他的机会也没有。
“新度假区开发划进了当地村民的田地。占地最开始就已经赔偿过了,但有人把度假区建成后的利润预期模型透出去了,村民闹起来,说要进驻。”
贺卓鸣淡道,“泄露信息和带头挑拨的已经都找出来了。”
本来都轮不到他亲自去,但这波村民赶巧得很,闹事时刚巧碰到视察,把总负责人打伤不说,连资源局开发处的人都受到波及进了医院。
“不是什么大事。”贺卓鸣道,“已经通知法务部尽快解决了。”
贺昌翰点点头。
雪茄燃烧的烟雾升腾起来,在半空散开。
不知怎的,贺卓鸣回忆起了刚回国时,两人在拍卖会上隔着电话的那次交谈。
与现在情形差不多,贺昌翰跟他没有多少父子间的温情时刻,大多时候只是在按照程序培养一个接班人。
顶多他完成得格外出色,所以偶尔可以得到一些名为关爱的奖励。
贺昌翰不动声色地抽烟,眼里透出满意的神色。
在管理上,贺卓鸣的进步几乎可以用飞速来形容,如果说半年前他很多想法还是试探着去做,那么如今他已经彻底摸清脉络,可以大刀阔斧动手了。
过了一会,贺昌翰开口:“听说这次林家也派了人,见到了吧?”
林家也是投资商之一,这次去的是林家伯父的小女儿,也就是林易的表妹。
贺卓鸣嗯了一声。
贺昌翰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贺卓鸣道:“还不错,够聪明,性格也很果断。”
“林家让她去,还有私信是想促成你们认识。那姑娘培养好了,跟在身边是个得力的。”贺昌翰夹着烟,嗤笑一声,“可惜了。”
一通讥讽与敲打下来,然而贺卓鸣面不改色,只是道:“您想要她,我可以试着挖一挖。薪水够高,说不定会同意的。”
贺昌翰冷声:“我哪用得着。”
贺卓鸣:“我有助理,更用不着。”
贺昌翰气不打一处来,他抄起烟灰缸,猛地一拍桌子:“要她是为了公司吗?是为了你!你真是中邪了,让个已婚的男人迷得团团转,也不怕说出去丢人!”
他喘了几口,瞥了贺卓鸣一眼,问,“你们在一起,他能带给你什么?你说出来但凡一条,我都不再问!”
闻言,端正坐在沙发上的青年终于站起身,垂眸,看向自己血缘上的父亲开口:
“昨天晚上,温祈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贺昌翰等了一会儿,没有下一句,不解道:“就这个?”
贺卓鸣唇角勾了个很浅的弧度,冷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并不明显,但也足够冲淡一身锐利的锋芒。
“还不够吗?他是我的家。”
说完,他不再等待贺昌翰的评价或者疑问,径直推开了书房的门。
走廊里漂浮着花木熏香,地毯在暗调的灯光下呈现出幽深的色泽,管家在不远处,似乎在犹豫着是否上前。
而温祈就站在门前,很乖地披着他的衣服,扬着脑袋,在等他出来。
-
芝婉口中的晚饭并没有吃成。
温祈和贺卓鸣都没有心思再应付,两人连招呼都懒得打,只委托管家转告,就离开了贺宅。
回去的路上雨停了,乌云散开,流出稀疏浅淡的月光。
“想问什么?”贺卓鸣朝副驾的人瞄了一眼。
温祈时不时就用余光看向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太明显了,但又自己在纠结,看起来可爱得不行。
最后温祈还是开了口:“你的房间真被改成琴房了?”
贺卓鸣“嗯”了一声。
旁边没有动静,于是过了片刻,他转过头,看到满眼怜爱和委屈的温祈。
“怎么可以这样?”他小声嘟囔,“太过分了!”
贺卓鸣没忍住笑了下。
温祈不笑,他依然气鼓鼓的。
贺卓鸣正色了些,问:“都听说什么了?跟我讲讲,嗯?”
温祈把从侍者那听来的内容讲了,又跟贺卓鸣说了自己跟芝婉聊天时的猜测。
贺卓鸣颇为赞许地瞧他:“猜得差不多。”
“我那个弟弟,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出生的。”
贺卓鸣父母的关系说好听些是相敬如宾,实际上两人对彼此并不过问,相当于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但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也许是长久的寂寞难以忍受,总之等贺母发现的时候,芝婉的孩子已经有七个月了。
贺昌翰自己也很震惊,但那毕竟也是他的骨肉,而且贺母这辈子大概率都不会再和他有孩子了,所以他思虑了一番,还是决定把孩子留下。
后来就是两人漫长的离婚过程,最后贺母选择独自一人远走高飞。
而同时,贺昌翰也娶了芝婉进门。
贺卓鸣:“我后来一直觉得,当初被发现很可能是芝婉故意的。”
温祈思考片刻:“不排除这种概率。”
他问,“那为什么不告诉贺董?你母亲说不定也不会走了。”
贺卓鸣嗤了声:“你以为他不知道,芝婉这点心思可以算是明摆着了,他自己也顺水推舟,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我母亲。发现芝婉的时候,我认为她是开心的。”
贺卓鸣目视前方,很平静,“联姻绑着两家的利益,轻易无法结束,但贺昌翰出轨并且有私生子,是个绝佳的理由。”
车里一时陷入安静。
温祈不是他们之中的人,的确也很难评判他们之间的纠葛。
他只是作为旁观者,觉得无辜被夹在其中,很小时就已经明确成为工具的贺卓鸣很可怜。
温祈:“那你的房间呢?”
这次,贺卓鸣沉默了一会:“跟你听的版本差不多”
他又安慰道,“但我也不是完全吃亏。”
弟弟小彦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学音乐的,起初他跟贺卓鸣一样,都是学商业管理,芝婉甚至还存着让他去分一杯羹的念头。
只是他成绩一般,而且平时更喜欢弹琴写音乐。
这件事之后,贺卓鸣找过贺昌翰,说,既然小彦把我的房间都征用了,那音乐总得学出点名堂,公司就别再去了,以防耽误创作。
彼时贺卓鸣刚表现出非凡的天赋,器重和补偿双重作用下,贺昌翰同意了。
而就在那之后不久,芝婉也彻底死心,让小彦改到了没不再有任何威胁的专业。
温祈若有所思。
所以芝婉一开始说不求小彦进贺氏做出成绩,也算变相的真话了吧。
“她近两年对我倒是很关心。”贺卓鸣淡道。
大概也看明白了,贺家到最后会是谁说的算。
车子遇到红绿灯停下来,贺卓鸣瞟了眼消息界面,有点惊讶:“我妈的信息。”
“之前我跟她提了我们的事,她说随意,我喜欢就行。”
温祈眼睛亮了亮:“真的?”
贺卓鸣:“嗯,她还说过几天会把结婚礼物寄过来。”
温祈顿时耳朵有点红。
贺卓鸣正色了些:“贺家这些人,我是想过找个机会介绍给你,没想到,他们动作比我还快。”
“现在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你不喜欢他们,以后也不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