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握着方向盘,赵熙感受到自掌心溢出的那层汗,说不清是不是因为紧张,但他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地赶过去,就是为了要快点看到陈霁尧、当着他的面才能亲眼确定些什么。
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色彩饱满又极其生动,每一帧都与故事里似乎是在冥冥中早就注定好的另一个男主角有关。
8岁那年初次见面牵住陈霁尧的手上楼玩玩具,姜怡清去世后自己捧着彩虹小蛋糕站在走廊轻轻敲他的房门,宁海大雪他站在雪地里为自己堆下了第一个雪人,还有坐在钢琴前他将手覆过来时教自己弹下的第一支谱曲。
两人一起上下学、一起玩闹的每一个细节,包括自己在姜怡清墓前承诺过会好好照顾他……
一切一切,最后的落点,却是停留在今天参加的这场结婚典礼上。
新郎将象征此生最重要承诺的结婚戒指套在新娘的无名指上,满场亲友的祝福中,一对新人幸福地拥吻在一起。
说来好巧,自己也曾想过给陈霁尧的手指戴上一枚戒指的。
那时候晕晕乎乎并不明白这种想法究竟意味着什么,依稀间,仿佛还能听到与他十指相扣时那种心悸的回声。
赵熙踩下油门,心跳像鼓点一样在胸膛有力地敲击着,眼看着目的地就在驶过红绿灯的下一个路口。
这一刻他想,他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陈霁尧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在这时候跑过来,大门应声打开时,餐桌上只放了一碗很简单的面条还冒着腾腾热气。
男人依旧穿着那件浅米色家居服,像是加班后及时冲过了澡,头发没有发胶的收束、蓬松又慵懒地散布在额前,浑身上下散发着清爽的气息。
耳边传来电梯在别处楼层停顿的“叮咚”声,赵熙不自觉有些失神,一动不动站在那儿,长久沉默地注视着面前这张脸。
随后微微低垂下眼眸,目光不着痕迹轻扫过鼻尖下的唇瓣。
在此之前,他仿佛从来没有过考虑过自己究竟是直是弯、这张唇究竟能不能吻上去这么深奥的问题。
好像只因对面站的那个人是陈霁尧,有些情愫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由心底产生了。
赵熙挪动脚步,走上前一步步逐渐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恍惚间感受到温热气息的迫近,胸膛起伏也跟着急促起来……
下一秒,陈霁尧的声音却极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轻声唤他的名字道:“赵熙,你喝酒开车了?”
仿佛一瞬间由梦中被唤醒,赵熙眸光恢复了清明,整理好呼吸,略微沉吟后看着对面“嗯”了声:“张赛今天结婚。”
对面看了眼表:“典礼还没有结束,你过来干什么?”
喉头在颈间滑了滑,赵熙盯着他安静打量,然后开口:“我今天……刚刚知道了一件事。”
顿了顿又问:“陈霁尧,记得我们陪母亲去南音寺烧香遇到的那颗许愿树么?”
答案已然在他心底,只是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所以需要某些更坚定的契机去确认。
于是又上前拽住对方说:“你陪我好不好?陪我再一起回去看看。”
话音落地,陈霁尧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信号接通,对方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之后的全部精力便放到了这通电话上。
助理那边汇报的时间很久,男人对着话筒低低嘱咐些什么,看上去确实很忙。
赵熙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收敛了目光,眼皮稍稍垂下去几分,心想着没关系,就算他没时间,自己一个人依旧是可以去的。
刚打定主意,抬眼间便有一双大手覆过来,没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拉着胳膊将他拽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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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他在典礼上没有吃东西,陈霁尧又拿来一个空碗,将原本的一份面条分成了两份,余量较多的那份默默推到他面前。
赵熙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吃到过对方亲手给自己煮的食物了。
小时候云姨总是变着花样在家里给他们做各种美食,陈霁尧的厨艺无处施展,每次两人窝在房子里打游戏到很晚想吃宵夜的时候,赵熙戳戳他的腰,陈霁尧就自然明白了,会去厨房里下碗面或是煮一些汤圆。
冰箱里的食材无论多有限,陈霁尧却总是能将最简单的食物做成最美味的样子。
但其实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彼此之间就已经学会了分享。
不仅是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条,也可以是并排坐在钢琴凳上一人一半的琴键,从学校门口奶茶店买回来插着两根吸管的整杯饮料,银行卡里的余额,亦或是阳台上带着清冽皂角味的同一件衣服。
赵熙以前上学很喜欢将陈霁尧高中部的校服拿来自己穿,套在身上更宽松舒服且颜色好看,衣服上还有他最喜爱属于陈霁尧独有的味道。
赵熙突然间明白了Julia所描述的那种感觉。
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加持,也无需过多理性思考,是只要看到这个人,触摸、感知到他身上的味道,就源自本能触发的一种强烈的生理性喜欢。
而长久以来,他忽略了陈霁尧作为亲密关系中一个独立个体、天生可能对他产生的吸引感,所以才会变得如此迟钝,单纯觉得那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间因为过于亲近而产生的依赖。
但裴铭说得对,为什么他对别人没有这种感觉,甚至赵煦亭是自己拥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他们之间也从未产生过如此暧昧的羁绊。
自己以前,真的是太蠢太蠢了。
就这样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与懊悔中,猝不及防,耳边有一道声音开口:“赵熙,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喝酒开车,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碰到你的车钥匙了。”
赵熙抬头,正对上陈霁尧一双沉默注视着自己颇显凌厉的眉眼。
看上去像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情在生气。
“那你载我。”赵熙放下筷子:“吃完这碗面条,你陪我去寺里好不好?”
对面没有很快回应他。
但他早已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就算陈霁尧说不会陪他,他也一定要去那里。
找神明、找数月前那个早已写下心愿却仍旧懵懵懂懂的自己,问个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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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这种需要诵经供佛的大日子,南音寺香客没有很多,陈霁尧将车停在寺庙对面的老槐树下,同他一起步行去到内院。
没有惊动慧能大师,两人就像寻常前来参观的香客那样在各处随意转了转。
院子里那棵万年长青的古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到了如今这个季节,会从枝杈上窸窸窣窣掉落一些小花下来,悬挂的祈福牌几乎要把整棵树的树身挡住。
赵熙记得自己将福纸挂在了常年向阳。花叶最繁盛的那根树枝上。
如今再来寻找,竟是被后来挂上的彩带层层遮挡,很难再寻觅踪迹了。
正迫切翻找之时,陈霁尧拿着一张福纸、连同着祈福彩带一起递到他面前。
赵熙激动地将东西接过,又看到上面熟悉的笔迹写着的——“陈霁尧,赵熙,永远一家人。”
裴铭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是了,的确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为什么要在还对自己心意无知无觉的时候,就早已经想好了和他的往后余生?
自己吃醋、焦虑、患得患失,曾因为身边人一夜之间的消失而整日发疯,而这背后一切情绪的起伏波动,其实都源自于内心深处最初的那份悸动。
赵熙庆幸自己明白过来了,庆幸对方此刻还站在自己的身边。
陈霁尧拿过福纸,低头看了一眼,问他:“你笑什么?”
赵熙抬起的眸子目光灼灼:“陈霁尧,我前段时间做了一场梦,梦见挂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今天才特地来找。”
“现在找到了,咱们把它再挂回去好不好?”
陈霁尧指尖摩挲着彩带边缘,嘱咐他在这里等,走过去将福纸重新挂回到树上。
赵熙自他身后跟过来,眸光很深、一言不发专注地望向他。
挂好福纸,两人又面对面站着了,赵熙走上前,两手抓住陈霁尧的胳膊,扬起下巴倾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