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摇着金胡子“no、no、no”,还竖起大拇指夸他酷。
跟他住的这位同事是北欧人,身高2米,体重也有两百斤,木屋面积十来平,两人转个身在屋里都得堵车。
第一次在彩虹城遇见暴风雪,何岭南才知道秦勉挑的那件像狗熊的羽绒服一点儿不多余,他出门前里头套防风衣外面穿那件羽绒服,还是差点没抗住冻。
白围巾他带来了,一次没戴,风大吹得雪满天跑,他怕围巾沾上雪来回洗洗坏了,舍不得戴。
每天拍完外景回木屋第一件事就是拧暖气片,一拧开,暖气噌噌升温,到烫手程度何岭南才撒开暖气。
当地的长毛野猫经常钻进屋,一来就跳暖气片上,把身子拱成“∩”形,上半身倒立脑门死死顶着暖气片,可能是外头太冻脑。
彩虹城所有的建筑物外立面都刷了彩色外漆,坐在山峰上往下看,常年不化的白雪背景下,这些彩虹房子像天上洒下来的果糖。
一下雪,大房子房顶宽大,小房子房顶窄小,大房子接的雪比小房子多,看着像大人两手一捧捧起来的雪比小孩手上捧的多一样。
何岭南住的工作室木屋临海,出门不用走几步就能看见海,被冻住的海。海面冻住,结的冰是海浪冲涌消退的形状。
也有那种完全没法出门的暴风雪天,提前看好天气预报,麻溜儿去超市备上一整周吃的。
彩虹城超市里能买到肉品多是熏肉,香归香,就是咸。
何岭南坐在木屋桌前,看着窗外外面暴风雪,听着它一刻不停歇的咆哮,思绪一走神,开始琢磨起外古暴风雪是如何的模样。
何岭南在这待的第四个月第一天。
彩虹城为期两个月的极夜接近尾声,因为各种极端天气情况,极光一次没出来。
过了极夜,极光就彻底出不来了。
整个摄影组气氛都略显压抑,缺主角的纪录片咋交差嘛。
秦勉那边进展不错,新对手定下来,是中量级第三,秦勉和可乐最近都在纪托的训练馆里备战。
秦勉上次说这月来看他,暴风雪导致最后一段航程停航,到今天已经停了一个礼拜。
何岭南剪片子累了,端起手机刷秦勉八卦,刷到狗仔拍到不少秦勉和纪托同吃同练的画面,还有粉丝给他俩剪cp向视频,刷了几个视频,起初还能津津有味地磕,越磕越生气,给评论区里说他俩一点儿也不搭的挨个点了赞。
眼见着外头暴风雪稍稍消停,天天蹲屋里吃泡面配熏肉扛不住,想吃点新鲜的,脸没洗胡子没刮套上羽绒服,趁着这会儿着急忙慌出门。
虽说处在太阳失踪的极夜里,但彩虹城路灯瓦数高,一盏盏亮着,如同一束束追光,追着风雪的舞裙。
车开不了太快,五十米开外全是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何岭南迷路多转了十来分钟,找到记忆中那家中餐店,店老板是亚洲脸,据说有一半中国血统,但不会说中国话,而且饭菜做得又苦又酸又辣,不知道另一半混的哪儿做饭这个味。
能吃着新鲜绿叶菜就挺好挺好,还要啥自行车。
别看老板菜做得难吃,时间还花得贼久,何岭南坐不住,出了门和老板养的狗玩。
门口这三只狗好像都是萨摩耶,品种看着不纯,嘴筒子更尖,腿更长,眼神并不像宠物萨摩耶那么睿智,在彩虹城这地方,狗确实不是宠物,而是一种交通工具,它们基本都是经过训练的雪橇犬。
饭好了,何岭南回屋坐下,老板今天的炒白菜超常发挥,酸酸辣辣,竟然不苦。
他吃饱喝足,多给老板留了些小费,刚站起来,手机忽然在兜里响起来。
冥冥之中有了预感,何岭南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喂”带着回声,意识到这回声是什么,何岭南噌地掏出护目墨镜,脸贴近墨镜照了照,可能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打了个嗝。
秦勉在手机那头轻笑。
所谓那头,大抵只跟他隔着一道门板。
何岭南端起水杯,吞进半杯水,暴力压回没打完的嗝,放回水杯,架起两条手臂,向门口冲刺。
门被他撞开,三节木头台阶下,果然站着他心心念的秦勉,秦勉睫毛上一根根挂着冰霜,看见他的一瞬,扬起唇,笑意在秦勉眼中变成闪烁的光。
何岭南恍惚了一下,仿佛中间分开那八年的颠沛全部省略,这里不是彩虹城而是那一年的外古国。
狂风钻得他睁不开眼,暴雪要多不客气有多不客气地扒他敞怀的羽绒服。
助跑没停,他一跃扑上去,跃过台阶,扑到秦勉身上!
可能因为何岭南动作幅度过大,老板以为天然气之类的管道即将爆炸,也跟着何岭南一同冲出去——
彼时何岭南和秦勉正处于三只萨摩耶牵绳范围之内,三只耶看见老板跑,也同时开始爆冲,一只叠一只扑到何岭南后背,三只狗一个人重量加一起,将秦勉一举砸倒!
好在彩虹城的狗子矜持,高兴归高兴,但不会凑上去舔别人脸。
风卷着吹,地上的雪重新飞起来,天上的雪左三圈右三圈说啥不肯往下落,能见度陡然降低。
老板见天气这么恶,提议何岭南把车留这里,他驾驶雪橇犬送他们回去。
老板主业是出海打渔,极夜不出海,饲养雪橇犬是副业,中餐店是老板的副副业。
鉴于老板中餐店顾客似乎只有何岭南一人儿,何岭南也没推辞。
老板可能是想显摆自己狗多,从后院变戏法一样又扯来三只萨摩耶,总共六只。
坐上雪橇座椅时,秦勉看了一眼六只耶,似乎想说什么,何岭南看过去等着他说,他只笑了笑。
老板不但不会说中国话,也不会说英语。
何岭南跟老板相处四个月,到现在也不知道老板除了中国混的另一半血是哪里,找不到破解密码,沟通全靠比划。
之前忙一天拍摄,晚上回小木屋里一挨暖气片,又冷又累,根本不乐意再出门坐雪橇玩,来这么久,何岭南头回坐雪橇。
坐下之后兴奋感一下子上来,他两手拽住绳子一扥——狗子们飕地窜出去!
惯性把他上半身往后一拍,狂风差点把他从座位上掀下去,幸好秦勉拽住他胳膊!
这和车很不同,就算踩油门车也有个加速反应过程,狗没有,狗一蹦立即就到最高时速。
何岭南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两手,刚才那一下把绳子晃掉了,看绳子离自己这么远,加上狗的速度,暂时也够不到绳子了。
他这头惦记绳子,扭头一看,却见秦勉转过大半个身,直勾勾地往后看——顺着秦勉视线,这才发现老板正跟在雪橇后边儿跑。
老板努力奔跑的样子挺好玩,何岭南还朝他招招手:“宽敞着呢,你跑啥,咋不上来?”
说完,想起老板听不懂。
眼睁睁看着老板矫健的身姿被白茫茫的风雪吞没,何岭南明白过来,老板不是不想上来,他是上不来,人的速度追不上雪橇犬。
雪橇犬越跑越远,完全不是回城区的路,路灯越发稀少,前路越发昏黑。
何岭南求助地侧过头:“你会不会停狗?”
秦勉面色沉重,抬起手,脱掉御寒手套,将葱白的食指拇指圈在唇边,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口哨回声还没层层响完,前头六只狗宛如被打上鸡血,再次提速——何岭南的手不得不抠紧雪橇座位两边木护栏,耳中是雪橇底座和雪地“咣咣咣”的摩擦声,听着快磨出火星子,何岭南捏紧秦勉的手:“我操呼和麓,你会不会停狗!”
两秒之后,秦勉讲出何岭南毕生听过最短最恐怖的几个字:“哪里有狗?”
何岭南目瞪口呆,冰雪把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冻住,他目视前方,看着六只雪橇犬齐刷刷垂下的尾巴。
细枝末节窜在一起,头皮一炸:怪不得这几只狗不舔人,怪不得老板伺候爷爷一样伺候它们,这压根儿就不是狗!
狼!
是狼!
何岭南吱哇乱叫:“老板喂没喂?它们是不是饿了!”
“……是不是想把咱拉山洞里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