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自有天注定的感觉让何岭南从后背麻到头皮。
悬崖上除了摄影组,还有追光而来的当地居民。
绿光如神龙摆尾,最先咬开夜幕。
几分钟后,边缘慢慢晕染,转瞬间分裂出紫色和粉色。
边界第三种、第四种颜色越发清晰,最后组成明艳的彩色,随着某种节奏轻微摆动。何岭南把手持摄影机放下来,仰头看着漫天的极光,终于明白彩虹城为什么要叫彩虹城。
何岭南找不到任何形容词修饰它,它不像这世间的任何东西,何岭南一直想要拍它,真正见了它,却在震撼之中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溃败。
彩虹城居民开始自发地用当地语言唱诵赞歌,有个男人兴奋地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脱衣服,在冰天雪地里脱得只剩裤衩,除了裤衩和及胸口的大胡子之外再无御寒的东西。
他侧过头,看身旁的秦勉。
秦勉脸上露出小孩子第一次看萤火虫的表情。
何岭南望着秦勉的眼瞳,极光正在秦勉漆黑的瞳仁中跳舞,鲜艳得让人不敢眨眼。
他低下头,完成拍摄任务,机械地关闭摄影机,抱着它走进临时搭建的帐篷。
认输,拍不了。
相机无论从什么角度切入,都无法百分百还原肉眼所见。
美得让何岭南不但觉得极光是假的,还觉得秦勉也是假的。
秦勉跟在他后头进了帐篷,没有说话,只在他旁边静静坐着。
半晌,何岭南摘下手套,捏了捏秦勉的手,指腹碰到秦勉手背的瘢痕,悬着的心倏然落下去,情绪在这一瞬一下子平复。
何岭南叹了口气,抄起摄影机放在腿上,扳开显示屏,检查拍摄的画面。
“何岭南。”秦勉叫他。
“说。”何岭南盯着机器里的画面。
“我其实……特别依赖你,我仔细想过,”秦勉语气罕见地小心,“可能没办法不依赖你。”
“赖呗,”何岭南说,“哪天你不想着我了才……那个啥吧。”
‘秦勉不再惦念他’,作为一个假设都让他不乐意细想。
十分钟后,检查完画面,何岭南放下机器,朝秦勉那边看去,发现秦勉手里拿着一支碳素笔,捧着笔记本低头写字。
“写啥呢?”
“瞎写。”秦勉合上笔记本。
何岭南被勾起好奇心,探着脖子朝秦勉本子上看:“又是诗?这回能不能给念?”
秦勉看他一眼,抿了抿嘴唇,翻开本子,停顿两三秒才念道:“口琴……唤不回一只牛羊。”
“牛羊干啥去了?”何岭南眨巴眨巴眼睛,“为啥不回?全被撸成串儿啦?”
帐篷外窜起又一声高呼,趁着秦勉被分散注意力,何岭南一把夺过秦勉手里的本子。
翻到写字的第一页,意外地看见白纸上写着工工整整的中文:
直到寺庙高门上神魔风化成沙,
直到婆罗努刹火山岩浆吞噬佛塔,
直到口琴再也唤不回一只牛羊,
直到彩虹城的极光永不与世人相见,
直到血海深仇的雪在手心融成一滴水,
我仍深爱你,以万物毁灭前最安宁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