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李又想到吴家华,那个原本要曝光地下拳场的导演,他留下吴家华性命,让这位吴导演去拍摄新缇当地旅游宣传片,以一个正面角度变相宣传合法的赌博和半合法的色情业。
这差事不容易,幸好交给吴家华。
之前他还质疑吴家华的水平,现在他没有了疑虑。
看看吴家华选择的纪录片主角,还有这位何摄影师——人已经这个样子,依然会为秦勉踩下刹车!
斯蒂芬李摸着胸口加快的心跳,很是感动。
也许秦勉对何岭南什么感受他不能确定,但他能确定何岭南的感受,所以《晴朗》的那些画面,秦勉才会那样惹人怜爱。成功的秘诀不过是——对准秦勉的镜头深爱着秦勉。
即便感情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秦勉也在看吉普车里的何岭南。
片刻后,察觉到秦勉即将转回身,斯蒂芬李敛起笑意,说不出来话一般,低头再度咳起来。
汽车轮胎碾压水泥路面的声音又传到斯蒂芬李耳中,这次没有刚刚听起来那般惊心动魄。
斯蒂芬李抬头,看见徐徐停在他身前的加长林肯。
“我理解。”斯蒂芬李佝着腰,望向秦勉,“我一个人去接保尔,你先去照顾何摄影师……”
秦勉扫了吉普车一眼,弯腰捡起掉在地上装着外古茶叶的纸袋,走到林肯后车门,拉开车门,之后重新站到斯蒂芬李身侧,扶住斯蒂芬李手臂:“我说过,我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才重要。我不会愧对您的培养。”
加长林肯扬长而去。
别墅门前,军绿色吉普车里,挂在倒车镜上的佛珠还在晃。
车窗紧闭,可它一直在微微摆动。
何岭南抬起手,手落到视野范围内,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抖,偏偏抬的是左手,拇指上的固定支架发出金属擦响,好像他是什么机械战警。
他攥了攥拳,重新伸展开,抓住那串佛珠。
佛珠终于停下摆动。
风扇吹出的风拍在何岭南脸上,他后知后觉,是风口高,佛珠长,所以才被风吹晃。
好半天,何岭南松开佛珠,脑中一片耳鸣。
“哎!哎!”
风从身体一侧吹进来,何岭南侧头,看见一旁打开的车门。
一只手伸向他,眼看要碰到他肩膀,何岭南骤然抱住脑袋往后退,后背压实座椅间储物盒,抬手乱抓,副驾手套箱被一巴掌拍开,里面的杂物哗啦倒出来。
半包抽纸,两瓶功能饮料空瓶,加油站给的一沓优惠券。
优惠卷摔下去的过程中崩开皮筋,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车厘子!”那声音道,“你冷静点!”
何岭南瞪着手套箱里没掉出的银色物体,扑上去一把将它抓在手中,冰凉的金属实感接触手指,那是一把手枪。
两手稳住那把枪,哆哆嗦嗦指住车门外的车厘子!
“OKOK!”车厘子双手腾地举过头顶,“你小心点,那是真枪……”
肿起来的喉咙让何岭南发声越发艰难,他握着手枪,好像多出这么一件厉害的武器,就能让他变强大。
“我……”他尝试说话,“我差点撞死呼和麓。”
名字划过唇齿,现实唰地蔓开,由不得他拒绝,呼吸如同搅拌机里转动的弯刀,一口气喘进去,从喉咙沿着血管搅到每一处内脏。
“呼和麓?”车厘子皱着眉,“秦勉?”
枪一点点落下来,碎发遮住视线,何岭南捏住枪口位置,将枪柄递向车厘子:“对不起。”
车厘子犹犹豫豫,慢慢伸出手,碰到枪的一瞬却飕地夺过何岭南递来的枪。
“你到底演哪一出?”
“我不回医院,”何岭南说,“我不能在秦勉身边,我会伤害他。”
他抬起自己的手,手指仍在颤:“我没办法让手不抖,不能开车……请你送我一趟。”
一小时后,军绿色吉普车行驶在通往机场的公路上。
交通灯变红,车厘子缓踩刹车,规规矩矩停稳在等待区里。
车厘子单手抓着方向盘,食指在皮套上有节奏地点了点,而后斜了一眼副驾驶位置上的何岭南。
何岭南要去机场,他不意外,去机场得拿护照,他拐到秦勉租的住处,何岭南只拿了一个双肩黑色背包。
想着里面应该是有不少现金,等红灯时,车厘子瞥去一眼,只瞧见里面装着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玩意儿,毯子?看大小更像围巾?
到了机场,他不动声色盯着何岭南去售票柜台买了票,不是到边城的,是个他不认识的城市。
车厘子刚想问,何岭南忽然转过身面向他:“去洗手间。”
去洗手间?
去洗手间干什么?
报答的方式有千万种,钱解决不了,也可以肉偿——想到人在万念俱灰时什么都干的出,车厘子当即快步追上去:“别,虽然我是新缇人但不好这口,真不好这口,我比电线杆还直!”
此时,车厘子已经追到洗手间门槛。
附近没有登机口,还偏偏是最偏僻的洗手间,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
何岭南朝他伸出手:“我晕血,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拔留置针?”
车厘子目光溜下去,停在何岭南手背,花了一秒钟尴尬,嘿嘿一笑,握住何岭南的手。
拔掉留置针之后,何岭南摁着针孔上方血管,抬眼看他:“你查东西怎么收费?”
车厘子打量何岭南这一身还没换下去的病号服:“我很贵呢。”
“我可以给你摁手印打欠条。”何岭南说。
车厘子挑了挑眉:“也行啊,想查什么?”
“穆萨,”何岭南说,“在新缇监狱服刑,斯蒂芬李的双胞胎弟弟。”
车厘子:“我让搞技术的兄弟探探难度,然后再给你报价。”
“还有,告诉秦勉不要再找我了,也不用担心我。到国内之后,我会坐那种不要身份证的面包车,然后找个好医院……积极治疗。”顿了顿,何岭南又说,“你知道号码就能知道我在哪对吧?你会告诉秦勉吗?”
“其实不能,我查过,你那号没实名,还是个新缇号,进中国境内就追不动。”车厘子笑出白牙,“而且——既然你现在是客户,那么我就得保护你的隐私,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客户的隐私。”
何岭南不接话,眼神空洞得像个盲人,抬起摁在手背血管的手指,拎着背包进了洗手间隔间。
再出来时已经换掉病号服,穿着蓝色长袖和白色运动裤。
临近登机口,何岭南回过身郑重其事朝车厘子鞠了一躬:“谢谢你关照秦勉。”
“他付了钱啊。”
“那也谢谢你。”何岭南说。
晚十一点,新缇。
新缇果酒度数偏高,即便酒量好,身体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何况桌上那两个老头说着外古人天生酒量好,刻意灌秦勉喝酒。
太阳穴里被酒精安装进电动泵,一下一下地跳,秦勉抬手支在太阳穴上,压住跳动的汞泵,低下头,看向手机屏。
拨给车厘子的电话无人接听,直到自动断开。
烦躁滚雪球一般滑到心口,明明车正在超速驶向医院,明明到了医院就能见到何岭南——秦勉更加用力地点住太阳穴,扬声道:“车厘子为什么不接电话。”
开车接他的是车厘子一个手下,这人嘻嘻笑了两声:“消消气,不一定是我们老大的责任,您也知道,新缇这信号,八成是运营商不好!”
秦勉深吸一口气,屏住,吐出。
烦躁毫无缓解。
将车窗降下,向外看去。
一间寺庙映入眼帘,是新缇当地宗教。
当地宗教有一个奇特之处,庙门格外高,将本宗教里所有的神佛鬼怪都刻在高耸的大门上,一眼望去,光怪陆离的油彩几乎爬到天上。
秦勉摇上车窗,端起手机,翻找通讯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