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秦勉开口,“我在这下车。”
轿车停住,最后那一点惯性稍稍往前冲,秦勉不等车彻底停稳,推开车门。
电梯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像齿轮卡住又强行转动,最终成功分开。
一旁等电梯的护士头都没有抬,低头将手上的药单又翻一页。
纸张被手指翻得哗啦哗啦响,大概那护士一直没翻到所找内容,越翻越急。
太阳穴里的压泵比赛一样跟着护士翻纸跳快。
秦勉侧过身,拉开消防通道大门,走上楼梯。
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包围着他,他加快脚步。
病房前。
秦勉抬手要推门,手指一顿,拨了拨头发,理理衣领,这才推开门板。
神色凝住——病床空着,白色床单上横着细密的褶皱。
秦勉看向倚在窗户的车厘子:“人呢?”
车厘子扯开嘴角一笑:“怕你抓狂,打算当面告诉你,病人出院了,我在等你结医院的账。”
秦勉略微低下头,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斜着映下,秦勉的五官没入阴影中。
“你就放他走?”
“你说过的,绝不能伤害何岭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害自己,所以只能放他走,”顿了顿,车厘子又补充,“他让我把他送到了机场。哦,对了,他让我转告你:到国内之后,他会坐那种不要身份证的面包车,让你不要再找他,也不用担心他,他会找个好医院,积极治疗。”
秦勉静静地站在单人病房里,沉寂须臾的空调觉察到屋中温度升高,“嗡”一声开始吐凉气。
终于,他小幅度地抬起头,蓦地扑向车厘子,握拳砸向车厘子面门。
盛怒之下的拳头,发力方式错误,准度失衡,落了空,被车厘子轻而易举避开。
秦勉转过身,没等第二次发起扑杀,冰凉的枪口蓦地抵住他的喉咙!
“冷静点,”车厘子端着枪往上压了压,再次扯起嘴角,“你可是量级最重的拳,能打死人吧?”
窗外的蝉发出类似电机工作的叫声,手机振动倏然在病房中响起。
秦勉松开攥紧的拳头,泛白的指节恢复血色,平静地望着车厘子:“我接电话。”
“OK。”车厘子撤回顶住秦勉喉咙的枪,塞回后腰枪套。
“阿伦警官。”
“我刚打电话问了监狱,穆萨今晚调监。”
秦勉确认道:“调监?”
“调到第二监狱,你也不用紧张,这种重要犯人,我们一般都是趁夜转移,降低暴露风险,也减少公众干扰。第二监狱有我很多警校兄弟,我申请血缘关系鉴定,流程上必定一路绿灯。”
“多谢您费心,我明天一早就把样本寄给您。”说完,秦勉挂断电话。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调监?
“怎么?”车厘子问道。
酒精冲上一股晕眩,秦勉扶着椅背坐下,看向床单上的褶皱。
“何岭南手上的留置针,拔下来了么?”
“拔了。我手法好,一滴血没流。”车厘子努努鼻子,抬抬下巴示意病床,“这么大酒味,你要不睡一会儿?”
“不。”秦勉说。
“老板,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这么熬,身体能扛不住?身体扛不住,脑袋瓜也不灵了吧,那谁算计这些弯弯绕绕?谁给我结钱?再有,谁帮何先生报仇?”
秦勉皱起眉,抬手捏了捏鼻梁,起身躺到病床上。
枕头上还残余着何岭南的气味。
躺下来的瞬间,太阳穴里的电动泵电源切断,最后挣扎着跳动几下,缓归平静。
他死死注视天花板上亮起的灯罩。
焦灼感像一群饥肠辘辘的秃鹫,盘旋着,等待着,他不敢闭眼。
直到手机再次发出震响。
心脏狂跳,脑中的电动泵重新工作起来。
划向接通,抓起手机:“阿伦警官?”
“秦勉……”
阿伦的话语在喉咙里,滞涩地滚动,好半天才吐出来:“移送过程中出了车祸,穆萨试图越狱,被当场击毙。”
第55章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阿伦接着说道:“政局变动,警局也划分成好几个派系,接下来的事……我不能盲目插手。”
“你们有穆萨DNA吗?”
“新缇北部目前还没有引入DNA生物识别系统,穆萨入狱前十根手指均受到不同程度烧伤,库内没有穆萨指纹。帮不上忙,抱歉了。”
秦勉:“尸体呢?”
“尸体归第三分局那边。”
紧接着,一阵嘈杂的新缇语叫喊在阿伦那头响起来,听筒里当即变成挂断后的忙音。
哪来的调监,目的根本就是这场车祸。
盘旋的秃鹫得了信号,争先恐后扑下来,啄食他的神经。
二十分钟后,车厘子紧锁眉头,从幽蓝的手机屏上抬起眼:“查到了!真他妈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把人直接送火葬?”
火葬场院中的人行路用鹅卵石铺出,一条路上,路两边坐着几十个穿紫色袈裟的新缇比丘,每个比丘手中覆着一只皮鼓,视线低垂,口中念着往生咒。
穿紫色袈裟的是新缇最高等级的比丘,平日连一个都鲜少看见,更别提这么多。
秦勉从比丘中间穿过去,步伐太急,险些撞到一名比丘手中皮鼓。
“抱歉。”
比丘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口中仍是吟诵咒语不停。
秦勉闯到大厅,拦住一名穿工作服的年轻女子,摸出钱包甩出一沓纸币:“刚送过来的穆萨,尸体在哪?”
他说的是英文,新缇不是每人都听得懂英文。何况这一沓钱作小费太生猛,女子不敢拿,缩着脖子朝他摆摆手。
秦勉转身拽住车厘子,一把拖到女子面前:“你问!”
年轻女子听懂车厘子说话,看向内室一排排轰隆作响的火化机,开口回答。
车厘子从秦勉手上那沓钱上抽出一张,笑盈盈递给女子,女子这才道谢接过钱币。
车厘子看向秦勉,将她的话翻译出来:“家属签过字,穆萨已经进火化机了。”
家属当然是斯蒂芬李。
骨灰是骨头完全碳化的产物,无法检测出任何DNA。
什么也没有了。
秦勉走进内室,望向窗上摇摆的火焰。
火焰一次次翻涌,扭曲。火化机里迸出一声脆响,焦黑的灰扑上来,又被卷进靛蓝色的火里。
“能不能让它停下?”
车厘子:“秦勉,这不……”
“帮我问!”
车厘子转过头,面向跟上来的女子。
女子听完,瞪着大眼睛看了看秦勉,噗地笑出声。
秦勉听着女子嘲弄的笑声,半天才听见车厘子的转译:“火化机一旦开始工作,无法停下,里面是2000多度的高温,停下会引发故障,稍有差错会引发火化机爆炸。”
功亏一篑,秦勉的视线落回观察窗上,光芒刺得他眼前泛起一颗颗白点。他听不见皮肉骨头的爆裂声,却能看见它们模模糊糊地炸开。
他最终的武器,只剩下自己这副躯壳。
同一时间,国内,乌城机场。
机场广播里,悦耳的女声播送着中文,提醒乘客某某航班开始登机。
中文灌在耳中,有一种难以明说的亲切。
何岭南掏出衣袋里的手机,屏幕黑着,手指摁了好几下侧边条,没反应,又没电了,毕竟用了十年,电池蓄电能力变弱。
连上充电线,从侧面看手机,发现它后背有点鼓包,电池变形了。
这么老的手机,配电池难,估计一块电池不比新手机便宜。
该给自己买一部新手机了。
何岭南观察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孔,没出血,但手背上的绿色血管像化在里面一样,一大片绿。
以前守着何小满住院,针头刺破血管会出这样的淤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