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岭南抬起头,慢慢一看,桌上这几人的神色都或多或少有些紧绷。
酒精麻痹了神经,他现在这么迟钝,还能明显感觉到异样,说明桌上“异”的不是一般厉害。
“从国内带过来的,叫花花,我们出远门都带着花花,”倪欣欣把话接过去,“阿勉舍不得它进货仓,特意搭的让猫进客舱的航班。”
倪欣欣站起来,拿起一串鸡翅,用夹子撸下来放到何岭南盘子里:“来,鸡翅烤好了!我特意买的,不是饲料鸡,是新缇散养的鸡,趁热吃!”
桌把头,可乐瞪着一双大眼睛,嘴里叼着一块牛肉,维持着嚼到半截停住的姿势盯着他。
教练则是偷偷瞥了一眼秦勉。
只有秦勉没有什么异常,表情温和,手指轻柔地抚摸白猫的头顶。
何岭南望向秦勉的侧脸,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昏沉还是亢奋,或者既昏沉又亢奋,他听着自己的心脏在喉咙里乱蹦,蹦得太激烈很是扰人,歪了歪头,决定不识好歹一下,对着秦勉问:“猫买的吗?捡的吗?”
“抓的。”秦勉温声回答道,秦勉的手还在猫脖子上,就这么撩起眼皮看向他,“琪琪格墓碑前抓的,它偷琪琪格的牛肉干。”
秦勉就坐在他旁边,跟他说话的声音有刻意放轻。
何岭南醉了,以至于先接收到的不是内容,而是语气,他在这般温和的语气里彻底放松警惕。
脑中有个小小的声音提醒他什么东西不对劲儿,可是那声音太轻微,被他忽略。
“琪琪格……”何岭南念着这个名字,一时间没能立即想起这人是谁,是不是他认识的人。他最先想到的是自己从摄像机监控小屏里看见的笑脸,比哥哥笑得更有感染力,光是看着屏幕里的女孩,就忍不住翘嘴角。
“琪琪格啊。”何岭南无意义地又念了一遍这名字,努力去想跟这名字有关的一切。
“走,外头抽根烟透透!”可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拽了一把他的胳膊。
身体不大听使唤,托着下巴的手臂被可乐拽下去,何岭南感觉自己像个被抽走承重柱的积木,突然哪儿哪儿都不稳。
“不抽……”他一把甩开可乐,人跟着惯性仰过去被椅背接住,想起某个画面,不受自控地发出大笑:“琪琪格……哈哈,琪琪格酒量也差,特别差。”
身体没找回平衡,手条件反射地搭在了某个支撑物上,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发现自己的手正抓在秦勉肩膀。
“琪琪格的哥哥……”何岭南盯着秦勉的脸,龙凤胎之间也有长得不怎么像的,琪琪格和小蛮子就是,只有那段挺拔的鼻梁一样。
眼睛是最不像的,琪琪格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很开心。
“你喝多了,”可乐又逮住何岭南的胳膊,“我扶你回屋睡觉!”
可乐力气很大,拉他那一下,何岭南身下的椅子都“吱嘎”一声磨着地板划出响儿。
何岭南再次抬起手摁住秦勉肩膀,失去平衡的头也贴过去,垫在自己手背上,靠着秦勉:“琪琪格眼巴巴望着别人家的小白马,你也不给她买,你……”
话没说,酒味骤然变浓郁,眼珠被火烧一样,他做不出反应,直至被秦勉推回椅背上。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果酒沿着脸颊往下,滴滴答答落在胸口衣服上,终于意识到,刚刚秦勉把半杯酒浇到了他头顶。
猫讨厌液体,后腿一蹬跳到地上,不忘回头朝秦勉呲獠牙大大地哈了一口气。
喉咙里的心脏特别有力量,跳得像被什么东西噎住。
何岭南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酒,伸手抓住面前酒杯,手指在杯上抓紧,又脱力一般放开酒杯,噌的站起来面向秦勉,半是扑半是摔地砸向对方。
秦勉大概想接他一下,被何岭南抓了个空挡,攥紧拳头朝秦勉脸上打过去。
秦勉躲了,但因为两只手全扶在何岭南腰上,只是躲开了正脸,被他的拳头打中下颌。
和秦勉下颌骨撞击的手背关节先由点及面地疼起来,何岭南压在秦勉身上,发了疯一样毫无章法地开始殴打秦勉。
两张椅子都翻了,一张被他推倒,另一张是被他刮倒的。
秦勉撑起身体,伸手过来——何岭南以为他要还手,那只手却抓住了他肩上的手臂。
何岭南回过头,看见自己肩上的手,属于可乐的手臂。
可乐拽着他的肩,而秦勉抓着可乐的手。
何岭南用迟钝的脑子理解了一下,可乐想把他从秦勉身上拖走,但秦勉制止了可乐。
被打了岔,何岭南猛地搡了一把秦勉胸口。
这其实是个结束动作,他没劲儿了,打算爬起来,但很可能被秦勉误认成了纠缠不休,都没看清楚怎么变的,秦勉就已经抓住了他两只手,拖起来快步把他拽向房间。
谁说喝醉酒的人会变重的,看秦勉这么轻松把他拽进屋,他一定轻得像一个布袋。
房间门被秦勉回手推上,“邦”一声,何岭南感觉自己喉咙里的心脏被震得往下溜了溜,那股被噎得不行的感受也跟着缓了不少。
他抬眼看向秦勉。
这屋是秦勉的卧室,他第一次进来,在一楼,窗是落地窗,窗外的路灯映进屋,落在秦勉脸上,如同一尾透明的鱼,让秦勉的脸被鱼尾扫成了半透明。
神经末梢一跳一跳,呼吸不畅,何岭南张开嘴,空气灌进来,他看着秦勉,再一次问道:“为什么,你不给琪琪格买小白马?”
又没看清秦勉动作,倏地被这人捂住嘴,死死捂住了嘴。
这时候他居然还会想:那些媒体夸赞秦勉体能,说秦勉打比赛时跟对手近身的速度像开闪现,确实名不虚传。
何岭南想笑,但是被秦勉捂住嘴笑不出好动静儿,只剩肩膀一颤一颤。
为什么不给琪琪格买小白马。
因为小蛮子买不起。
多简单啊。
所以他给琪琪格买了小白马,商贩跟他说那马是驯好的,脾气特别好,他高高兴兴地把小白马牵回去。
马发狂,琪琪格被摔下了马,送去医院,在医院里住了十六天后,停止了呼吸。
那个商贩骗了他,那匹白马根本就没驯过。
他不懂马,但小蛮子懂,小蛮子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所以当初如果是小蛮子给琪琪格买小白马,一定能挑回来一匹驯好的马。
还得怪老何,是老何当初答应把这俩孩子带回国。
他善心大发帮老何办了这事儿,没想到只办了一半,最后只带回来了小蛮子一个。
所以说不应该瞎发善心。
何岭南在窒息中静静看着秦勉,秦勉这阵子一直彬彬有礼喊他“何老师”,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还是现在这样好。
“呼和麓,”他用喑哑不清的声音叫小蛮子的本名,“你现在……才像个活人。”
呼和麓是青龙的意思。
福利院给起的名字,外古国很喜欢给小孩子起名叫青龙白龙,随便喊一声能招呼过来一大把小孩,掉龙圈里一样。
秦勉先移开了和他接触的视线,伸出手揽住他的肩。
“不要提琪琪格。”他听见秦勉的声音在正上方响起,“你不要提。”
何岭南脑子很乱,他不确定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感觉秦勉好像抱住了他,头皮被温热的手掌拢住,抚了两下。
卡在他脖子和肩膀之间的手臂力量太强悍,脖子前半段被迫贴在秦勉肩上,喉结快被碾碎。
而且卡在这么个部位,还很想咳嗽。
何岭南不确定秦勉是抱他,还是要就这么绞死他。
本能地伸出手推在秦勉胸口,酒精上劲儿,使不上力气。
感觉下一秒就要死了的时候,秦勉松开了他。
停了一秒,何岭南彻底散架瘫在地板上,咳起来。
咳嗽影响了视野,他瞥了一眼模模糊糊的秦勉,想问“你刚才是不是抱我了”,等咳嗽完,那句话溜到嘴边,变成:“你想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