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林暄缓了缓干涩的喉咙:“那辆货车有问题。”
后面的靳明说:“司机还在抢救,情况不容乐观,我们会竭尽全力调查清楚。”
蒋秋君皱了下眉:“小栗怎么样?”
“他第一个发现货车有问题。”戴林暄哑声说,“出事的时候,他既不在座位上,也没系安全带,伤得最重,颅内、内脏都有出血……”
蒋秋君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你……”
戴林暄说:“现在出发,来得及。”
“哥,你确定?”戴翊错愕,“赖栗刚进手术室!”
蒋秋君抵了下眉心:“我看看能不能让股东大会延期。”
戴林暄:“不用。”
一个助理从电梯口快步走来:“戴总,您要的衣服。”
“先帮我拿一下,谢谢。”戴林暄走到洗手池前,打了点泡沫,搓掉手上已经干涸的血液,同时,失控的情绪也一点点地敛进血肉里。
他解开早上赖栗为他打的领带,脱掉外面的西装,没管染血的衬衣,直接套上助理送来的干净外套。
“确定不要延期?”蒋秋君问,“如果你不想去,戴松学大概率也会支持延期,没有我和他的表决权,再算上几个大概率不会到场的股东,这场会议可以直接失去意义。”
“不用,动手术是医生的事。”戴林暄一丝不苟地系上纽扣,语气冷静到让人觉得冷血,“为了不让某些人‘失望’,我就是跨刀山、下火海也要赶到场才行。”
靳明眯了下眼,听戴林暄这意思,他好像知道今天的车祸是谁谋划的。
不过现在能不能定性为谋杀还不好说,司机完全可以解释为把“不小心把刹车当油门踩了”,这样的案例之前不是没有过。
戴林暄冲蒋秋君*点点头:“走吧。”
蒋秋君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向电梯。
第60章
“本场胜利者,毒蛇!!”
聚光灯打在斗兽场中央,他的手被裁判抓住,高高扬起。
周围人头攘攘,气氛热火沸腾。这些人的面部被阴影遮蔽,看不清表情,不过想来应该是扭曲的、亢奋的,竟然会因为两只小蛐蛐的争斗而失去自我,不能自已,仿佛一群疯子的盛宴。
而聚光灯之上的二楼包厢里,还有一些戴着面具的、麻烦的魔鬼。
他们应当面目可憎,长有三头六臂,五官狰狞,见了能止小儿啼哭——否则如何能让场下的所有人配合上演这场疯癫的狂欢?
小狗也想成为这样的魔鬼。
有一天,他会长得足够高,抬手就能轻易地掀开二楼门帘,一手一个地把这些人抓下来,全都扔到斗兽场上,进行一场巨型蟋蟀的大逃亡——
他是唯一的裁判,唯一的观众。
最终的胜利者将会获得奖励……
他突然愣了会儿,奖励什么呢?丰盛的米饭,两个鸡腿?还是一件温暖到让人昏睡的衣服?
他为此思考了很久。
黄坤激动地冲上台,似乎想和其它操虫手一样,紧紧抱住自己的蟋蟀欢呼嘶吼,却因他的目光而止步,最后只是冲观众们不断挥舞拳头,哦豁地高吼:“我们赢了!”
他对周围的喝彩无动于衷,歪头越过裁判的身体,静静看着倒地不起的对手蟋蟀。
那具脆弱的身体颤抖不止,眼里透出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情绪。
他知道这叫“恐惧”,有时候,黄瘦子也会露出类似的眼神,一开始还会色内厉茬地用棍棒竹条掩饰,后来就渐渐不敢碰他了,只能离远远的破口大骂。
他不会恐惧,也许因为他是小狗,是蟋蟀,是条阴毒的蛇,独独不像外表一样是个人。
他敏锐地感受到高台投落下来的目光,看来,下一场比赛得输掉才行。
虽然他很想揭开魔鬼的面具,但此前被带走的蟋蟀全都一去不复返,他尚且没有反杀巨型蟋蟀的能力,所以需要忍耐、蛰伏。
不需要太久了。
万般无聊的日子里,黄坤是他唯一的玩具。
他在垃圾桶旁见过不少被丢弃的玩具,以此明白玩具被玩坏是既定的命运。
黄坤也是如此。
他今天可以让黄坤腰缠万金,拥有花天酒地的本钱,明天就可以让黄坤倾家荡产,欠条满贯,如过街老鼠一般躲在家里做个浑浑噩噩的酒鬼。
黄坤在最开始获得了上百万的财富,那时以为自己站到了金字塔的起点,却不曾想人生已经走向了末路,身前身后都是万丈深渊。
黄坤想要更多,自然不会收手,可下一场就会赔得血本无归。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每一次的输赢都和赔率截然相反,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三五分钟尚且叫人酣畅淋漓,可如果心脏与大脑每天都遭受这样的刺激,要么彻底颠覆结构,要么因不能负荷而爆亡。
黄坤后来也赢过,有很多次翻本“脱手”的机会……可他们这群以“斗蛐蛐”为生的人早就过不了正常生活了,何况还染上了赌性。
赌狗天真地认为赢来的金钱属于自己,失去后总是一万个不甘心,一次次的小赢并不能满足自己,总想要赢到最开始的高度,把一切“失去的”都拿回来。
小狗怎么会让玩具如愿呢,他后来每次的赢,都只能让黄坤仰望曾经的财富。
走投无路的时候,黄坤会跪在擂台边,一遍遍地对天祷告,再让我赢一次吧!就这一次,一次我就金盆洗手,再也不碰了!
小狗想,你应该向我祷告。
胜利只属于小狗。
他要赢,那是胜利;他要输,那也是胜利。
一次又一次颠覆性的输与赢后,黄坤成了个疯子,精神与身体都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摧残。
某次醉酒,他从窗口“摔”了下去,砸进了楼底的院子里。
小狗站在顶楼的窗边,俯视着那道病瘦的、不成人样的身影,鲜血汩汩流淌,被昏暗灰蒙的环境衬得发黑、发臭。
玩具彻底烂掉了,得丢进垃圾桶才行。
他走下昏暗肮脏的楼梯,握着刀来到院子里,走向玩具残骸的前一刻,突然回头看了眼铁锈栏杆外。
那里本该有个人。
这个人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成为他的新玩具。
新玩具就如天上月一般皎洁,让人不忍玩坏。
于是他换了种玩法,他要他的拥抱,要他的抚摸,要成为他的独一无二……还要他永远完美,做一颗万众瞩目的太阳,谁都可以见,却又谁都摸不着,而自己是无限趋近太阳的唯一阴影。
小狗也想要做一回“操虫手”,全盘掌控新玩具的人生。
要把对方驯化成只属于自己一人。
要自己一疼,对方也跟着疼。
要自己一靠近,对方眼里就再无别人。
……
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
他突然蹲在地上,头痛不止,这方昏暗的天地外,好像有神明在窃窃私语,无限放大又无限含糊地黏着他的耳朵——
“小狗怎么咬人了?”有谁轻笑着,“别闹,困了就睡。”
“哥……你说我要什么都给我,还算数吗?”
“今天可是我生日,你跟我许愿啊?”那人被逗乐了,“行吧,你说说看。”
“我想给你当一辈子的小狗。”
漆黑的天幕出现了一片朦胧的画面,那人忍俊不禁地说:“还以为自己十岁呢?这么大一只了,可不是小狗。”
“大狗也行。”他意识到,这道声音就是自己,“我想一辈子做你的狗,想你身边永远没有别人……”
“哥,我想要你。”
“……”那人哑然片刻,“赖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两道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是用力回想,就越像指尖流沙,抖抖簌簌地落了一地,即使头痛欲裂都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