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被警察擒着胳膊,也依然不懈地往桌面砸去。他力气大得惊人,好几个人上手才勉强控制住。
被迫抬起头的时候,他额头已经一片模糊,鲜红的血液顺着眼窝流下来,糊得满脸都是。
他依旧死死盯着戴林暄背后的身影。
第77章
“竹叶青”被带走就医,有人进来清理血迹,同时一名警察过来压着声音说:“老大,汤局让你立刻过去。”
靳明脑瓜子嗡嗡得疼。
一片混乱中,他隐约对上了赖栗漠然的视线,听到他毫无感情的声音:“他不是人,用人的审讯手段自然没用。”
靳明猛得上前,抬手去揪赖栗的衣领:“为什么这么说?你们经历过什么!?”
手还没碰到,就被戴林暄一巴掌挥开,“啪”得一声!
赖栗一直盯着那摊血迹,看着它被一点点清理,听到声音后才立刻回神,抓住他哥发红的手背揉了揉,同时面色不善地看向靳明。
戴林暄平静道:“靳警官,希望你注意分寸。”
靳明冷静了两秒:“不好意思,我最近压力比较大……先送你们出去吧。”
外面依然艳阳高照,落在脸上暖烘烘一片。
靳明把他们送到停车场,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备注为“汤局”。他按下静音,直接无视,他看着面前的兄弟二人,突然开口:“十二年前的贫民窟相关卷宗我看过很多遍,从没看到和儿童相关的案件。”
赖栗嘴角扯起讥讽的弧度:“他们算什么‘人’?哪里需要立案。”
“……”
靳明从常方毅死亡案第一次接触宋自楚开始,就感受了他身上与赖栗相似的气息,而前两天抓到刚刚把头当球砸的那位,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这三人绝对是从同一套体系中“培养”出来的人。
宋自楚的身份记录在案,非常好查,他是十二年前贫民窟的流浪儿,大清扫行动过后才被收养,说明赖栗以及里面不知名的那位也都来自贫民窟。
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怪异的气质?
一定和犯罪有关系。
这意味着,十二年前的贫民窟可能存在很多被掩埋的罪行。无意的吗?没查出来?
不太可能。
靳明想到自己家城市那边一位被拉下马的局长,因为在职期间辖区内出了个大案子,闹得很大,引起了群众的强烈不满。
到了这个位置,基本都希望退休之前能稳稳当当的,不要出大事。如果只是解决了一个让民众与官方都困扰的、鱼龙混杂的区域,确实能增添不少功绩,可如果里面还有很多泯灭人性、惨无人道的罪案呢?
一旦闹大,这些罪行会直接冲击群众的道德与良知,从而引起滔天怒火,而这火能烧死一群当官的。
“这样吧,你不让我联系你哥,那以后有事我联系你。”靳明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自己的号码,“如果哪天你想说说以前的故事,我随时恭候。”
戴林暄刚要拦截,靳明未卜先知地将纸条往回一收,刚好躲开他的手:“我还没调到这边的时候,就听闻过戴总的名声,不管是媒体还是网友,又或者你们那个阶层的人都对你赞誉有加,特别是品行。我从前不信,现在仍然怀疑,但我希望是真的。”
戴林暄微微一顿。
这话却触了赖栗的逆鳞,眉眼间顿时浮现出暴戾的情绪,又因他哥在场而生生压了下来。
“我哥怎么样是我哥的事。”赖栗夺过号码纸条撕成碎屑,扬在了空气里,“少来绑架!”
赖栗推着戴林暄上了副驾驶,而自己上了驾驶座。
靳明隐约听见了一句“不过是一丘之貉,有什么资格……”,可惜没来得及追问,车子已经扬长远去。
很奇怪,作为受害者,赖栗似乎一点都不想真相大白。
靳明陡然冒出了一个不是特别恰当的比喻——屠龙者终成恶龙?
那么小的孩子必然不是屠龙者,可有没有成为恶龙暂时还不明确。而身处泥涡中心的戴林暄又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靳明谁都不相信……可他转过身,想到了局里那位不知名的嫌疑人,还有被他们亲手送出来的宋自楚,又不由得想——
或许这位豪门贵公子真的表里如一呢。
*
赖栗握着方向盘:“你是不是早就认识靳明?”
戴林暄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谈不上认识,一年多前在国外见过一面。”
赖栗五指一紧:“聊了什么?”
这题太难答了。
回答记得,以赖栗的性格肯定会“吃醋”,回答不记得……赖栗又会觉得他隐瞒敷衍。
“我记性也没那么好,不相干的人和话哪里全都记得清?”戴林暄哄得十分熟稔,“也就和你一起的事情显得我记性好点。”
“……哥。”赖栗下意识伸出手。
戴林暄:“双手开车,安全驾驶。”
赖栗磨了下犬齿,僵持两秒手又握回了方向盘。
戴林暄问:“你刚才对靳明说‘一丘之貉’什么意思?”
赖栗面无表情地说:“你不要管。”
“不能和我说?”戴林暄道,“你总说我隐瞒你,你却好像隐瞒了我更多。”
赖栗:“我没……”
戴林暄道:“如果不是突然车祸昏迷,让我发现了宋自楚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赖栗微微一僵。
戴林暄说:“刹车,别抢黄灯。”
赖栗下意识照做,车子猛得一顿,堪堪刹在了停止线前。
戴林暄静静看着赖栗的侧脸,半晌都没等到回答。他收回视线,没继续逼问。
戴林暄最近时常后悔。
如果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如果早一点干涉教育,赖栗就会成为一个更健康的大人。而不是变得无法无天,甚至和他陷入如今这样畸形的、不伦不义的局面。
这不怪赖栗。
他从小经历那些非人的折磨,成了一个病人,满脑子零碎的记忆,却挑拣不出一点真实,光是想想都让人痛苦,而赖栗却表现得很轻松。
他真的没有被病情折磨到吗?真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自洽吗?
车开到了戴氏园区。
下车之前,赖栗突然开口:“我不知道。”
戴林暄倾身,替赖栗解开安全带,顺路吻了吻他发侧:“这次没关系……但不要有下次了,好吗?”
“哥,我没法保证。”赖栗没有看他哥,目视前方,“除非你能回到以前。”
戴林暄:“小栗……”
“不可能的,对吧?”赖栗自言自语道,“人的变化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创伤一旦形成就会留下永远的痕迹。”
戴林暄蹙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赖栗突然抓住他的手,冷不丁地问,“哥,曾文直的案子开庭了吗?”
戴林暄自然地嗯了声:“判了八个月,怎么突然提这个?”
“你以为我忘了是不是?”赖栗轻声道,“哥,我不会放过任何想伤害你的人。”
戴林暄心口一跳:“赖栗,法律已经给了他惩罚……”
赖栗说:“可操控他的人还没受到惩罚。”
戴林暄说:“也许没人操控他,只是某一天看到了我抱福利院的孩子,误会了我的动机。”
赖栗深深地闭上眼睛,就快忍不住了:“……我饿了。”
曾文直的话题来得突然,也结束得突然。
李觉早早买好附近餐厅的饭菜送到了办公室里,如果只有戴林暄一个人,不吃都行,可赖栗手术才过一个月,总想让他吃得好一点养养身体。
戴林暄今天胃口出奇得差,不过赖栗一直看着,他不得不若无其事地咀嚼下咽,饭后胃里一直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