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量表来看,偏向中度抑郁。”
戴林暄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又立刻在赖栗看过来时放松眉心,他垂下眼眸,认可了这个结果。
叶青云说:“赖栗,我想和你哥哥单独聊聊。”
赖栗从听到结果的那一刻起,心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此刻想支开他根本是异想天开——
他想也不想地说:“不可能!”
戴林暄眼里落了些笑意。
叶青云头疼道:“其实很多时候,心理检查并不适合有外人在场……”
戴林暄眼皮一跳,果然,赖栗立刻像被点着的雷,森然道:“谁是外人?”
“患者与医生之外的都是外人。”叶青云平和道,“有第三人,特别是平时关系亲近的第三人在场,患者很可能会紧张,不自觉地开始‘临场表演’,医生很难从问话中观察到第一反应。”
赖栗脸色更加难看,正要驳斥的时候,戴林暄捏了下他的小腿肚:“我有点饿。”
赖栗:“让廖德……”
“想吃你下的面条。”戴林暄挠了挠他手心,“我能拥有两个完美煎蛋吗?”
“……”
僵持片刻,赖栗托着麻痹的双腿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砰”得一声摔上门。
叶青云这才开口:“你好像对‘中度抑郁’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戴林暄否定:“没有,我……”
“戴先生,我是为了你的赞助不错,可我首先是一位医生。”叶青云面上隐隐浮现出愠怒,“你即便把分数计算再精准,也不是专业的医生,难免会出现误差,何况我这几份和市面上常见的量表还有一些细微的差异!”
戴林暄叹了口气,捏捏眉心。
“我们先不说你到底有没有生病。”叶青云敲了敲量表,“就因为你弟弟执着地认为你生病了,为了让他安心,所以你准备真的去做一个病人,每天吃药、看病?”
按照戴林暄原本的预计,量表的诊断结果应该是轻度抑郁,后面吃药也好,治疗也好,他都会配合。
戴林暄问:“那您觉得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叶青云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你真的认为自己没事?”
戴林暄微微一顿,不由碾了下指尖。
这才是叶青云生气的地方,没生病的人吃药、生病的人吃了不对的药都可能引起严重后果,而戴林暄这种故意控制诊断结果的行为本质也是伤害自己,和指使人往自己身上泼硫酸的行为没有任何区别。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叶青云先礼后兵道,“不知道你找人泼硫酸的目的是什么,可我希望你认真想一想,当初真的没有用硫酸自毁以外的方式来达成你的目的吗?”
“……”
确实有。
硫酸案虽然达到了戴林暄预想的效果,但后劲不足——
因为赖栗根本无法接受他喜欢男人,更别说“恋童癖”了,赖栗还撂下“你要么谁也别碰,要么只能碰我”这种皇帝言论,导致许言舟这颗提前布好的“棋”直接报废了。
为了不让赖栗继续难受崩溃,戴林暄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另一条表面伤害更小、但风险更高的路。
他垂下眼角,瞥了眼自己的臂弯。
第83章
戴林暄抻了下床单,起身道:“的确还有其它选择,不过综合下来这条路最保险,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一个“毁面”之人展露的黑暗与下作总是会更令人信服,好比样貌清秀的人做了恶事,周围人的第一反应总是“看着仪表堂堂,真想不到背地里是这样的人”,而凶神恶煞之人做了恶事,人们往往会说“看他面相就不舒服”。
“我心里有数。”戴林暄无意和叶青云诉说太多,他挪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平和地抬起眼眸,“您唯一的医治对象是我弟弟,不用在意我的事情。”
叶青云强调:“赖栗很在意。”
戴林暄:“他的需求我都会配合。”
叶青云觉得荒唐:“即便他需要你看病吃药!?”
“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点,没什么不可以。”戴林暄说的话明明不可理喻到极点,语调却十分理性,“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尽量说服他——中度抑郁不一定需要吃药。”
“我记得抑郁药物有不少副作用,这可能会耽误我手里的一些…工作。”
叶青云无奈:“工作比健康还重要?”
戴林暄十指交错,轻轻搭在腿上:“比一切都重要。”
他们都知道,“工作”说的并非字面意思。叶青云不知道戴林暄到底要干什么,却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他要做的事也比赖栗重要。
戴林暄表面上可以配合赖栗的一切需求,却不能真的停下那些让赖栗不舒服的作为。
“如果说服不了,也麻烦您开一些副作用较小的药。”
“……”
戴林暄对赖栗的态度包容又温柔,让叶青云误以为他会是个听劝的人。然而戴林暄只是在刻意用蜜饯裹良药,哄着赖栗去尝。
一旦赖栗不在场,他便会回到不为外物所动的状态。
叶青云感到头疼,心理疾病的治疗不比身体,只要用药就一定能看到效果,还需要病人思想上的配合。
戴林暄本质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需要做什么,不是那种浅表的“道理我都懂”,他是真的什么都明白,同时又为了一些别的事情,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置之度外。
只要他不配合,没人救得了他。
赖栗的病根是“病”,而戴林暄不是。
叶青云曾接待过一个因硫酸而毁容的病人,对方是因为工作原因,导致全身出现大面积的、不可逆的烧伤,并失去了一只眼睛,下半张脸和脖子烧连在了一起,爬满了狰狞可怖的红色瘢痕。
那位病人过去非常积极乐观,却因为硫酸的戕害颠覆了人生,他无时无刻不痛苦,夜夜噩梦,不愿说话,不敢出门,因为走在路里总会听到别人嘲笑自己的眼神、感受到无数肆意打量的眼神,哪怕周围并没有人。
很难想象,一个容貌端庄的普通人,会因为什么主动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而短短几次碰面里,戴林暄始终平和坦然,除开因为伤害到赖栗的愧疚之外,完全见不到他对已有一切的留念。
声誉、容貌,甚至是健康,对他来说好像都只是身外之物。
叶青云忍不住问:“你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真的没有……”
没有因为毁掉自己的设想,感到一丝丝的痛快吗?
戴林暄看着她:“什么?”
叶青云看了眼真假答案混杂的量表,到底没问出口。戴林暄不是普通家庭,背后的隐秘与难处不是普通人以及普通医生能提出建议的。
她只能另辟蹊径:“赖栗是一个病人,他比普通人更需要一段健康的关系。”
戴林暄眉头不由自主地挑了挑。
“当然,赖栗的很多思想就不健康。”叶青云也笑了,“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你们这样的相处模式能长久吗?”
戴林暄:“他能长久,我就能长久。”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叶青云摊了下手,“你觉得赖栗能不能感受到你这种‘什么都依你’的态度?”
戴林暄微顿,想说赖栗要的就是如此,如今情绪反复、病情发作,都是因为他还不够顺应。
不过话到嘴边,戴林暄还是收了回去:“您的意思是?”
“两性关系里……啊,你们这算是同性关系,还是比较复杂的同性关系。”叶青云干脆直接挑破,她斟酌着用词,“恋人之间,有索取的往来才健康,如果都不索取,那就没有在一起的意义,如果理直气壮地单方面索取,那说明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