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谈不上。”戴林暄眼神微微放空,“就是有点……突然。”
尽管医生很早就说过,戴恩豪很可能熬不过今年,可真得知死讯的这一刻,戴林暄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无名的郁气,堵塞得厉害。
前十八年里,戴林暄在“父亲”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漠视与厌恶,中间十年,戴恩豪又好像成了最“可怜”的人,父亲强占妻子,并把不该出生的孽种安在自己名下,自己还车祸成了植物人……
戴林暄曾对他感到诸多的抱歉与愧疚。
直到这两年,随着深入的探究与调查,戴林暄才发现没有一个人无辜。
包括他自己。
赖栗冷不丁地说:“戴恩豪的死和我没关系。”
一句话就把戴林暄从恍惚中拉了出来:“没怀疑你……戴恩豪哪天葬礼?”
“明天。”
本来戴氏长子去世,葬礼应该大办,不过眼下爆出了这么多丢人现眼的丑闻,还是低调走个流程比较合适。
戴林暄:“请问现在几点?”
赖栗神色微闪:“二十二点,马上到你的睡觉时间了。”
戴林暄:“你怎么不等他烧成灰了再告诉我?”
赖栗贴近戴林暄的鼻尖蹭了蹭:“我原本没打算告诉你。”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那为什么改变主意?”
赖栗没有回答。
他理解不了一般人的亲情纠葛,不知道戴恩豪这种垃圾有什么可在意的。连他哥这样的人都不懂得珍惜,戴恩豪早就该被扔进焚化炉里烧成渣了……可他哥心很软。
不论是因为爱还是恨,将来戴林暄知道自己错过了戴恩豪的死期,恐怕都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赖栗绝对不许。
“哥,你不许爱一个垃圾,也不许恨。”赖栗想了想,补充道,“除了我以外。”
“……谁说了你是垃圾?”距离太近,戴林暄一张口就吻到了赖栗的呼吸。
赖栗明明听见了戴林暄的问题,大脑却没空处理,已然被别的事物吸引。
他视力很好,能清晰描摹出戴林暄瞳孔的纹路。中间是一颗浓稠的墨点,外圈描着淡淡的褐色,无数细长的青色纹路一直汇聚到青褐色的虹膜边缘。
赖栗不知道是真实记忆还是臆想,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想要戴林暄想得疯魔,沉迷于各种珠宝拍卖,就想求两颗和他哥眼睛相似的宝石嵌进人形木雕里。
可他哥远比宝石美丽。
赖栗忍不住舔了下,戴林暄下意识闭上眼睛,微颤的睫毛扫过唇缝,带来一阵说不清的酥痒。
“我以前和你说过,你可能忘了。”戴林暄忍着赖栗的得寸进尺地舔|弄,微微偏头避了下,“我的曾祖父……或许应该叫祖父,他母亲是位混血,不过后代子孙里只有爷…戴松学继承到了这份基因,然后又传给了我和爸,还有小姑姑。”
曾祖母其实是祖母,父亲其实是兄弟,小姑姑则是年纪最小的姐姐。
每唤一次,都是莫大的讽刺。
赖栗不悦地拧起眉头,神色郁沉:“你的眼睛和他们不一样。”
“不完全一样。”戴林暄看着赖栗,笑了笑,“你这么喜欢,可它却有一个糟糕的来源。”
赖栗:“戴林暄,你已经不能和我好好说话了是不是?”
不论出于理智还是感情,戴林暄都不想惹赖栗不高兴,可或许因为突然得知了戴恩豪的死讯,又或许因为原本的“半年计划”都得扑空,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小栗,我一直很想问你。”戴林暄抬手,蹭了下赖栗的眼尾,“知道我的身世后,你就没有觉得一点恶心吗?”
赖栗那么完美主义。
就算最后恶人全都伏法,所有事情都迎来光明的结局,他“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可在赖栗心里,他真的还能和以前一样吗?不会觉得多了一道洗不掉的瑕疵吗?
毕竟是与生俱来的污点,无论后天多少努力都无法消除。
“你就算今天说破了嘴我也不会放过你。”赖栗彻底被惹怒了,目光森冷,“你休想去戴恩豪的葬礼,蒋秋君如果死了,那就是她的命!”
戴林暄指尖一抖,到底没忍住,压住失望带来的愤怒,尽可能平静道:“如果我死在这间房里,那也是我的命。”
赖栗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垂看过来的乌黑瞳孔彻底被阴影湮没,声音透着浓浓的压抑:“哥,你别逼我。”
“逼你会怎么样?”戴林暄语速有些快,“杀了我吗?还是要把我绑起来?——床角的铁扣是这个作用吧?”
赖栗看向床尾,指尖掐进了肉里。
戴林暄:“五花大绑后你最好再找个输液架!”
赖栗:“……”
戴林暄深深地闭了下眼,明明不想用这种方式,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撑起上身:“起来点。”
赖栗脸色难看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死他。
戴林暄坐靠在床头,有点想抽烟,不过托赖栗的福,他现在一想到烟就会联想到赖栗心口的烟疤,抽烟的欲|望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
他平复了会儿呼吸,斟酌道:“赖栗,我真的不知道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是吗?”戴林暄问,“那为什么不高兴?”
赖栗一字一顿地挤出四个字:“我很高兴。”
“我好歹养了你十二年,不至于连你的情绪都分辨不出来。”戴林暄摸上他的手,轻轻掰开指尖,看着他手心里的血印子神色复杂,“小栗,如果你不需要我的爱,也不需要我的照顾,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
“我也注定没办法和你一样,眼里只看着一个人。”
“……”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娃娃……那我恐怕不符合条件。”戴林暄语气温柔了些,更多的是无奈,“短时间里,你想找到更好的娃娃也不太实际,所以要不要试着接受真实的我?”
“如果实在接受不了,要么和我分道扬镳,要么弄死我。”
类似的话戴林暄不止说过一次,只不过这次是最后通牒。
“赖栗,我不可能让你关一辈子。”戴林暄直接道,“除非我成了个疯子。”
赖栗死死地盯着他。
疯掉的人还会是原来的自己吗?
还会有原来的笑、原来的语气吗?会记得从前的事情吗?
赖栗不知道。
毕竟他不是半途疯的。
戴林暄紧紧扣着赖栗的腕骨,越来越用力,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制服赖栗没有意义,先不说打不打得过,就算抢到电话求助,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何况戴林暄确实舍不得让他受罚。
至于钥匙……如果在身上,按照赖栗现在的思维逻辑,只有可能出现在肚子里,剖开才可能拿得到。
所以除了身家性命,戴林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动赖栗。如果现在“寻死”不成功,他毫不怀疑下一刻真的会被赖栗锁死在床上。
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赖栗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只是眼眶里慢慢浮出了猩红的血丝。
半晌,赖栗幽幽一叹,倾身靠近:“哥……”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是你的对手。”戴林暄并没有放松警惕,拒绝了他的靠近,“赖栗,现在就给我一个了结。”
赖栗扯了扯嘴角:“哥,你真是——”
他突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管针剂,猛得扎向戴林暄的大|腿!大拇指毫不留情地摁下去,注射了所有液|体。
“学不乖。”赖栗下了床,面无表情地说完后三个字。
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戴林暄甚至都来不及惊惧,意识就开始下沉,眼皮无法自控地耷拉下去,身体向一侧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