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赖栗倒是很希望自己是被戴林暄亲手雕刻出来的木头,而不是一只被人生下来、扔进垃圾桶的虫子。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戴林暄的胸口,那里有他睡着后不小心蹭上去的血迹。
戴林暄肤如白玉,沾上鲜血的样子格外靡丽。
赖栗忍不住凑近,轻轻舔了下。
戴林暄一抖,再也无法忍受赖栗的荒唐,将人按倒在床上,用锁链的余长捆住赖栗的双手禁锢在头顶。
戴林暄检查了下伤口外围,真恨不得抽死这混账东西:“绷带绑衣服外面有什么用!?”
看这出血量,恐怕伤得不轻,估计是被利器捅伤……可直到戴林暄解开绷带、剥掉赖栗衣服的前一刻,都没想到赖栗受的是枪伤,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戴林暄明明没穿上衣,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完全无法呼吸,胸口好像被斧头劈开,心脏硬生生撕成了血淋淋的两半。
他目光上移,对上赖栗无谓无惧的眼神,手上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几乎要捏碎赖栗的腕骨。
听到骨头响了一声,戴林暄才猛地回神,立刻用绷带重新绑起伤口,喉咙哑得尝试几次才发出声音:“你……你不折磨死自己不甘心,是不是?”
“我没有。”赖栗陈诉道,“哥,我不可能放你走,让你冒险,可我也不想你因为她们出事而愧疚一辈子。”
所以他替戴林暄去。
“……”戴林暄缓缓松手,“去医院。”
赖栗说:“不想去。”
戴林暄:“那就让医生上门。”
“不可能。”赖栗脸色骤冷,“你别想趁机和别人联系。”
“……”戴林暄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赖栗好好的,拿身体、拿命当回事。
咽喉处好像塞了块滚烫的烙铁,粗糙又炙热地堵在那里,上不去,上不来。
戴林暄咬了下舌尖,吃到了淡淡的腥锈味,看了赖栗半晌才轻声呢喃道:“为什么我当成宝贝养了十二年的人,要被你这么糟蹋?”
赖栗怔了下,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只冒出了一个念头——
你又让他伤心了。
戴林暄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睛红得彻底。
他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仿佛要把赖栗完完整整地烙进心底,好一会儿,他才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赖栗的伤口,接受了现实一般,轻声说:“不想治就不治了吧。”
“……”
“不就是想和我死一块吗?”戴林暄抬头,吻上赖栗苍白的嘴唇,“哥成全你。”
赖栗陡然感到一股奇妙的愉悦,像气球一样撑开了心脏,可在他没注意的空隙里,一根细小的刺扎了过来,气球无声爆炸,掀起一阵血肉模糊与近乎麻痹的痛感。
两种截然不同、落差极大的滋味在赖栗心里翻山倒海,几乎将他扭曲得不成人样。
赖栗倏地挣扎起来,没多用力就将戴林暄掀在了身下,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说:“你给我治。”
赖栗没有开玩笑。
他出去了一趟,拿来医药箱,里面什么都有。
赖栗目光灼灼:“哥。”
戴林暄:“……”
你找个医生当哥去吧。
这不是普通的伤,要清创,要把残留的子弹弄出来,甚至需要缝针,弄不好就会感染……
赖栗说:“哥,我想让你帮我处理。”
他会记住所有疼痛,他要往后所有与疼痛的相关时刻,都只有他哥一个人。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有麻药吗?”
赖栗:“没有。”
戴林暄在医药箱里翻翻捡捡:“昨天扎晕我的药也可以。”
赖栗当然不可能应声,他要清醒着看他哥帮他处理伤口:“不用麻药,我不怕疼。”
戴林暄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我怕。”
赖栗:“……”
麻药的确有,尽管只能局部麻醉,但也好过直接上手。
伤口呈现一个外翻的洞状,血肉模糊。
戴林暄第一次觉得自己晕血。
“躺着。”
坚持这么久,赖栗的精神早就有点涣散了,不过戴林暄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听到,躺下来后,视线也依然执着地落在戴林暄脸上,一秒都舍不得落,像是要把接下来的感觉刻入骨髓。
麻药的剂量不够,效果不太好,赖栗却非常满意,由于“医生”是戴林暄,清创消毒带来的刺痛竟然变得有些美妙。
戴林暄深吸口气,拿起镊子,尝试去夹那颗子弹,手却抖得厉害。他不得不停下,一只手握住手腕,试图遏制住发抖的情况。
赖栗:“哥,你别紧张。”
戴林暄扯了下嘴角,想摸摸他的脸,不过戴着手套还沾着血,于是退而求其次地用腕骨蹭了下赖栗的额头,顺道撇开他的头发,语气堪称温柔:“赖栗,你要是死了,我就是杀人犯。”
赖栗缓缓眨了下眼,似乎没有理解这句话。
戴林暄没再开口,镊子探进伤口的时候,他心里说不出的平静,近乎妥协了当下的一切状况。
戴林暄曾以为,掀开那些罪恶的真相、和那些人灰飞烟灭大概是他最好的结局,可如今这摊水已经被赖栗搅得浑浊不堪,他就算出去也做不了什么。
除此之外,对于蒋秋君而言,他是一个错误,最好不要出现,从此各走各的路才好,对于戴翊而言,他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可有可无。
至于公司、基金会……不至于没了他就全面崩塌。
只有赖栗,没了他就好像活不下去。
戴林暄从没有很想死,只是没那么在意死活,可赖栗这种畸形的需要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罪恶的活力。
赖栗因戴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如何填补都理所应当。
事已至此,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赖栗作死自己,然后他陪葬而已。
戴林暄说服了自己,小心轻缓地夹出那枚子弹。
“她们应该没有受伤。”赖栗突然说,“殡仪馆起火了,和开枪的不像一个人,不过我走的时候消防已经到了,应该不会出事。”
戴林暄手控制不住地一颤,幸好子弹已经脱离了伤口,没给赖栗造成二次伤害。
“我没问你。”
“你想问。”赖栗垂下眼角,郁沉道,“哥,你骗不了我,你只是因为我受伤才没敢问。”
“……”有一瞬间,戴林暄真想把子弹摁回去。
“戴恩豪的遗嘱公布了。”赖栗说,“他要把所有资产都给宋自楚。”
戴林暄:“应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宋自楚是尚且活着的、最大的受害者,他本不该出生,或不该沦落到那种环境里长大,戴翊虽然无辜,但的确取代他过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
如果不是从小的经历太过畸形,宋自楚未必会犯罪。
就像赖栗,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些,他也可以好好长大,像同龄的其他人一样阳光肆意,而不是永远地定格在十岁那年,把痛苦当作良药。
戴林暄眉眼间蒙上了一层无奈的疼惜,连带着眸色都柔和了少许。
“为什么有这么多药?”
这么些天里,赖栗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大概率不是为他准备的医药箱。有些药生产日期很早,更像他来之前就在这里。
一想到赖栗以前可能瞒着自己来这边做过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戴林暄的胃就止不住地痉挛,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赖栗指尖滑过他的腿,轻轻勾了下:“哥,我困。”
戴林暄知道赖栗在转移话题,没说什么。他摘掉手套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赖栗已经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戴林暄缓缓走近,手指贴向赖栗的脖子一侧——
脉搏还算有力。
戴林暄保持这个姿势,数了很久的脉搏,直到胳膊僵麻了才缓缓收回手。他给赖栗掖好被子,又收拾了下医药箱,从里面拿出几盒用过的、已经过期的药,放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