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给赖栗的脸蒙上了一片朦胧的黑雾,看不真切,正有什么东西蓄势待发似的,不稍片刻又被强行压下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谅解一下我吧小栗,我需要大量的个人时间放下…感情。”戴林暄玩笑般地说,“况且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吗,放下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发展第二春,作为一名三十岁的单身人士,我有点不方便让人知道的私生活也很正常吧?”
后半句话仿佛在打预防针。
身后一直没动静,戴林暄正要回头的时候,听见赖栗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
戴林暄笑笑,关上了浴室门。
洗完澡再出来,卧室已经空无一人。戴林暄也不意外,躺到这张自己曾睡了十多年的床上。
睡意又没了。
简直比赖栗还飘忽不定。
手机里多了条新消息——
【谁家的小癞皮狗】:中药方子真是调理睡眠的,我没调换,你既然不住家里了,就另外找人煮着喝。
【谁家的小癞皮狗】:睡不好很痛苦,别因为这个和我置气。
戴林暄哑然,谁在置气?他看了备注一会儿,眉眼间勾勒一抹浅淡的温柔,不过转眼就消失殆尽。
*
接下来几天晚上,赖栗也没老实住校,回庄园在戴林暄的卧室睡了几宿。
“你干嘛呢?大哥都搬出去了,你不找他在这睹物思人?”戴翊倚在门口,过了会儿恍然道,“大哥不会没告诉你他住哪儿吧?”
赖栗出乎意料地没生气:“你知道?”
戴翊一摊手:“不知道啊,他没说,我也没问。”
戴林暄房间空荡荡的,比没回国的前两年还要空,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赖栗思考了很久,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
戴翊耐心地等了三分钟,才听到赖栗问了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问题:“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有个相机?”
“你说那部大哥毕业那年送你的phaseone?”戴翊说,“你不说我都忘了,很久没看见你拿出来了。”
赖栗猛得有些紧张:“它在哪?”
“你的东西,你问我在哪?”戴翊轻啧了声,“虽然那是大哥送你的,但他也送了我一部啊,没必要藏你的。”
赖栗:“我没那个意思。”
戴翊有点小小的震撼:“……你被人附身了吗?”
换作以前,他们这会儿已经开始剑拔弩张、互戳痛点了,赖栗哪里会解释?
“你是因为相机丢了所以这两年才没玩?”戴翊突然回过味来,异常服气,“大哥,你丢两年了才想着找,是不是太晚了?”
赖栗其实不确定什么时候丢的,可戴翊说他两年没玩。
又是两年前。
赖栗只知道自己要找一件可以记录的东西,并不确定是什么,也许录音笔,也许是一个虚拟账号,都一无所获后,他整理了一遍自己的物品,发现作为一位精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竟然没有一部相机。
赖栗突然直直地看向戴翊:“你怎么知道我两年没玩?”
“我们活在一个圈子里。”戴翊叹了声,“你作为我名义上的二哥,哪怕我不打听,也会有人主动告知我你的动向,我连你开学这段时间有多少人在表白墙上问你约不约都知道。”
赖栗自己都不知道。
他在备忘录里敲下相机两个字。
九月很快结束了,天气越来越凉,到了必须穿长袖的地步。
距离戴氏召开董事大会还剩一周。
十月长假的第一天,关于福利院泼硫酸的事出了结果。
经过警方的调查,那位泼硫酸的福利院职工全名曾文直,无亲无故,唯一的女儿在十几岁时因遭受性暴力而自杀,也正因此,他对恋童癖格外憎恨。
近三年里,他的经济往来没有任何异常。
至于硫酸,他以*前在化肥厂工作,囤了一点儿,原本准备报复那个害死女儿的强|奸犯,结果没来得及动手,那人就被警察抓了,硫酸便一直保存至今,直到“目睹”戴林暄猥亵别的孩子。
赖栗直接开车驶入戴氏园区,风风火火地闯入戴林暄办公室:“你——”
办公室里还有别人,正在汇报工作。大概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不敲门就闯办公室的人,他们面面相觑,震惊中带着不知所措。
戴林暄温和地安抚道:“我差不多了解了,再用邮件发一份给我,出去吧。”
几人离开后,赖栗才走到办公桌前,撑着桌面问:“你看到调查结果了吗?”
“咖啡喝吗?”戴林暄用勺子搅了下,“介意我喝过的话,就让秘书煮新的。”
赖栗情绪平复了些,接过咖啡抿了口。
难喝得要死。
戴林暄拿出一沓资料:“曾文直的生平都在这儿,我让人核查了他十年里的资金往来,没有异常,日子过得很贫苦。”
赖栗打开资料一页一页地翻:“会不会是被人用性命相胁?”
戴林暄说:“他没有亲属。”
而一个女儿因恋童癖丧命的父亲,有可能为自己的命而栽赃另一个人是恋童癖吗?
别人或许觉得不可能,可赖栗从不信人性。
戴林暄靠在椅子上,一直看着他,过了会儿突然问:“你就一点没想过,他说的是真的吗?”
赖栗猛得抬头:“哥,我再说一遍,别这么和我说话。”
“好吧。”戴林暄无奈地摊了下手,“只是站在警方的角度,他说实话的可能性很高。”
赖栗想到之前调查靳明的结果——那些膏粱子弟出没的地方,往往都不太平,他们需要实绩升官加爵。
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诸多阴谋。
可诬陷一个作风几乎没有瑕疵、家族有钱有势有人脉的豪门子弟,风险是不是太大了?而且这种个人罪名,未必能得到多少“实绩”。
赖栗又翻了一页资料,看到第一行字时,目光倏地一顿。
他抬头看向戴林暄:“曾文直以前住在西岸区的贫民窟?”
如今那里有另外一个名字,赛博城,也是赖栗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戴林暄托起下颌,嗯了声:“他女儿就是在那儿出事的,后来强|奸犯被抓,他就搬走了,开始辗转各大福利院做义工,陪伴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
赖栗眯了下眼:“哥,你不会觉得他可怜吧?”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一码归一码。”戴林暄看向赖栗的肩膀,有什么情绪从眼底一闪而过,“他伤了你,自然要付出代价。”
赖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没发现资料里有什么异常。
可对于赖栗来说,曾文直说亲眼看到戴林暄猥亵别的小孩,这就是最大的异常。
赖栗拧起眉头:“他在化肥厂工作是十三年前的事?”
“对,那会儿他还住西岸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贫民窟。”戴林暄问:“怎么了?”
一瞬间,赖栗灵光一现,依稀想到了什么,可下一秒,办公室的门突然弹开,撞在门吸上发出“砰”得一声重响。
赖栗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不敲门,真该死啊。
蒋秋君没看他一眼,面若寒霜地走进来,把手机拍在戴林暄面前:“解释一下!”
戴林暄情绪很稳定,大概就遗传自蒋秋君。来戴家十二年,赖栗第一次见蒋秋君展露这么失控的一面。
桌上的手机正播放着一段视频。
昏暗的画面里,几个男人聚在奢华的包厢里,周围烟雾缭绕,连带着他们的身影与声音都变得朦胧。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长条的木盒,绒质的底料铺满了类似雪茄的长条“香烟”,周围人有的正在抽,有的夹在手里,红艳艳的火星子已经过半。
看得出来,他们的情绪是高涨的、愉悦的,带着几分飘飘欲仙的松弛。
而画面的边缘,隐约有个男人靠坐于沙发,下巴微微扬起,眉眼微垂着注视视频之外的地方。他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话题,不过嘴里也咬着一支“香烟”,雾气使得淡漠的五官笼上了几丝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