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四月,四川西部的几个州市却还冷着,山林表面覆着一层厚厚的雪,到了晚上更是。
这里看起来刚开发不久,房屋建筑既保持了原来的风格,但墙面却是新刷过。
路面湿滑,是那种青石板路,被雪水冲刷过,亮得反光。
长途奔波几乎耗尽了梁忱的精力,将近一天没进食,身体有点发虚。
他就近找了家面馆。
店里共八张桌子,长方形的,左右两边各四张。墙面也不怎么新,斑驳的墙壁上挂着几个风扇,落了很多灰,地板也没多干净。
老板坐在角落那张桌上,面前摆着盘花生米,梁忱进来时,他刚把酒杯倒满。
梁忱看了眼墙上贴着的红色菜单:“一碗牛肉面,微辣,要中碗。”
老板将手机里的视频暂停,迅速喝了口酒,进厨房下面去了。
梁忱将东西放下,抽了几张纸擦干净桌凳,又用店里提供的免费茶水把筷子烫了一下,这才摸出手机。
赶了一天路,他几乎没怎么看消息。
自动略过那些无关紧要的,梁忱最后点进了潘允文的对话框。
对方上午发来了好几条。
潘允文:今天咋样,你是不是要准备过去了。
潘允文:[图片]
潘允文:又nm有这么多文件要看,吐了
……
潘允文:到哪了?
潘允文:nm一天不回消息,你小子不会被人贩子拐卖了吧?
梁忱:刚到,在吃饭。
潘允文秒回。
潘允文:拍张照我看看呢
梁忱拍了张自拍过去。
潘允文:很好,憔悴了,脸都白成啥样了
潘允文:还有,谁说要看你自拍了,我说看看面
梁忱:哦
梁忱:面还没上来
他刚一发出去,老板就端着面过来了。
说是中碗,份量却足,宽扁的面条,上头淋了一层红油,中间撒了葱姜和酸菜,虽然闻着很香,但他明明记得自己点的微辣来着。
梁忱瞅了一眼老板,那老板身形剽悍,鼻梁上方横着一道疤,满脸络腮胡,整个人看着不大温和。
梁忱:[图片]
潘允文:嚯,看着好辣,你能受得住?
梁忱:应该吧
梁忱没有吃东西看手机的习惯,但那老板压迫感实在太强,他不得不通过跟潘允文聊天来转移注意力。
梁忱:这家店老板坐在我对面
潘允文:嗯嗯
梁忱:店里只有我一个客人
潘允文:啊?不是说四川夜生活丰富吗,现在也没有很晚吧
梁忱:老板面相看着很凶
潘允文:卧槽,多凶?
梁忱:我昨天在兴隆湖遇到一个人
潘允文:嗯?什么人?
梁忱:这面好辣
潘允文:“……”
兄弟,你要不要看看你聊得是什么鬼东西。
潘允文:[菜刀]
梁忱喝了口水,嘴里仍旧辣辣的。他张着口微吐着舌,微抬起头,忽然他目光怔住。
在这条街的对面站着乌泱泱一群人。
夜太黑,看不清全貌。唯有为首的男人站在街道边,个高腿长,穿着昨天他在湖边见过的衬衫西裤黑皮鞋。
心中某根弦绷了一下。
梁忱忽然眯了眯眼,无意识地摁着指节。
店里挺安静的,梁忱摁指节的声音明显。老板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情形,又看了看他的表情,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挑眉。
老板:“你要揍他?”
梁忱清楚地听见自己说:“不,想睡他。”
第10章 梁忱叹口气,连念几声罪过罪过。
唰地一下,梁忱从梦中惊醒。
以一个神奇的姿势。
膝盖以下在床上,上半身掉到了地上,怀中抱着软枕。
他从床上摔下来了。
窗外在下着雨,雨声敲打着玻璃,噼里啪啦。
是梦。
……
梁忱叹口气,瞥了一眼自己某个不可描述的和谐部位,连念几声罪过罪过,随后捂着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进浴室洗漱。
20分钟后,梁忱从厕所出来,脑袋上搭着条毛巾。
他走过去将窗户打开,外头白茫茫一片,才知道这是下雪了。
梁忱手伸出窗外,几粒细雪掉落在手心。上次看见下雪,还是跟李青佟刚认识的时候。
那年的冬天,无锡非常非常的冷,梁忱爷爷去世,潘允文来找他,带上了李青佟。
当时梁忱一身黑地站在雪地里,站得笔直,举着伞的那只手,白、细、修长,他嘴唇紧抿着,微垂着眼盯着墓碑上的照片,身形瘦削而侧颈雪白。
那时候他还没留长发,但男生女相,带着一副病态也遮盖不住的美。
李青佟本来是个直男,但见到梁忱后无可抑制地动了心。
他对梁忱一见钟情。
在得知梁忱性向后,他拜托潘允文将梁忱介绍给自己。
梁忱第一次对李青佟这个人有印象,是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怀中抱着一束盛放的丽格海棠。
靠着那束色彩浓烈的花,李青佟这个人在梁忱心中才有了脸。
现在想来像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
看了会儿雪,梁忱收回手,下楼问民宿老板借吹风机。
民宿老板是个女人,姓骆,叫骆桑,人很好,梁忱昨晚找不到民宿位置,还是她开车来接的。
民宿不提供早饭,梁忱得出去觅食。
这时候镇上游客不太多,风景确实极好。尤其现在下了雪,四周的山林雪白一片。
他很少见过四月底还在下雪的地方。
梁忱坐在一家包子铺里喝粥,这里的粥不稠,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水泡饭,里头撒了把青菜碎叶,把米汤煮成了绿色。
街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中年妇女,因为常年劳作,面孔过早老去,辨不出年岁。
她一直在看梁忱,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白的人。
梁忱吃完早饭从她面前路过时,那妇女张口叫住他,说的不知道是方言还是民族语言,叽里咕噜的听不太懂,不过从她的动作来看,应该是想让他买东西。
“这个怎么卖?”梁忱蹲下来,风衣衣摆拖在地上。
他尚且没注意到,女人却忽然伸手,替他把衣摆捞起来了。
但她力气太大,梁忱还以为要抢他衣服。
“……谢谢。”梁忱愣了愣。
女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她有着黝黑的面孔,但眼睛却很亮,尤其是笑起来时,紧接着她从地上拿起一块小黑板,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几个字。
新鲜桑葚
人工采摘
3元一斤
5元两斤
字迹遒劲、笔笔生动,梁忱低赞了声好字:“给我来两斤。”
他自己没吃过桑葚,但也吃不了两斤,这么做无非就是想照顾对方生意。
女人麻溜地称了两斤,看那份量,只会多不会少。梁忱拎着东西走在街上,给潘允文发消息,后者极为震惊。
潘允文:我去?这么良心??
梁忱:嗯
梁忱:本来我都做好被宰的准备了
潘允文:谁知道老板是个好人对吧?
梁忱:看着很淳善
这边镇上,既有汉族,也有藏族、彝族等少数民族,其中,藏族居多,汉族其次。
梁忱走在街上,手中拿着几样小玩意。街口有家民族酒吧,是外地人过来创业,梁忱要了店老板的联系方式,打算之后去那里帮忙,或者驻唱。
没一会儿,雪停了,梁忱摘了帽子,用纸巾擦干净上面的水,走到一个巷口时,忽然听见一阵激昂的二胡声。
穿过这条巷子,应该到了小镇的内街。中间一条河,两边是各种茶馆、网吧、饰品店。
这边应该是新装修出来的,跟小镇的整体风格不太像,店内的老板大多都是外地人,店里有很多游客。
不远处的桥上,坐着一位老人,他的面前站了一些游客。
老人拉的是一首《赛马》,二胡经典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