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了怎么还会有……”
骆珩在他看过来之前低下了头,眼睛盯着地面。
“真有人啊,你一下说中文我以为跟我说话呢……”李青佟一下站直了身体,收了那副黏糊劲,只手在底下不安分地扯了扯梁忱衣角。
梁忱习以为常没去管他,看向那位客人:“你好,请问喝点什么?”
将近20个小时的奔波,一口水没喝。
骆珩拉低了帽檐,张了张口,嗓子噎得发疼了都说不出一句话。
李青佟狐疑,下意识伸手挡在梁忱面前,警惕地看着他。
梁忱顺着拍了拍他小臂,很轻地摇了摇头,看向面前这个沉默的男人:“先生,是有什么困难吗?”
男人只是站在原地,不吭一声,紧握着手,手背上青筋突起。
这下连梁忱也觉得不对劲了。
“喂,你……”李青佟正要开口,见男人终于有了动作,梁忱赶忙将他的嘴捂住。
“……一杯咖啡。”男人的嗓音嘶哑,像缺水得狠了,喉咙干涩。
梁忱耐心地问:“什么咖啡?美式?拿铁?”
男人:“都行。”
李青佟最烦听见的就是“都行”“随便”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没忍住皱眉,冲梁忱嘀咕:“这家伙真不是来找茬的?”
梁忱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没回应什么,只说:“你先进去。”
李青佟不愿意:“我来帮你。”
他动作麻溜勤快,梁忱终究不忍拒绝,指了指旁边的水槽:“你去帮忙把那边收拾了。”
李青佟:“嗻!”
梁忱拆了袋新的咖啡豆,对还站在原地的男人说:“可以先去那边坐一会儿。”
骆珩静默地坐着。
梁忱端着做好的咖啡过来,另放了瓶矿泉水在桌上:“这水送您,请慢用。”
骆珩没有抬头,声音仍旧嘶哑:“谢谢。”
梁忱礼貌颔首,抱着托盘回去了。
天色更暗了,行人逐渐变少,店铺陆陆续续关门。
“阿忱,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按摩,今天辛苦了。”
“我不累。”
“站一下午了怎么不累,你明天还要去上课呢,可得好好休息。”
“……”
“……”
骆珩看了会儿窗外的街道,把钞票压在杯底。
咖啡他没有喝,只带走了那瓶水。
——
很久远的记忆。
两人并排坐着,面对着宁静的湖面。
“六年过去了,你肯定不记得。”骆珩偏头,安静地看向他,微微一笑:“你把我忘了。”
这不是梁忱第一次被别人这么说。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他稍稍地有些失措、茫然。
梁忱沉默片刻:“其实我记得。”
骆珩说:“但没认出我来。”
梁忱听不出他的语气,也无从猜测,只能不出错地给出一句:“抱歉。”
骆珩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只是在你心中,我和那些过客没什么区别。
梁忱脑海中模糊有些印象,对着网上那张证件照,那道始终沉默的背影忽然清晰起来。
“你后面还来过几次对吗?”
梁忱当时打工的咖啡店在一个比较繁华的街市,店里每天人很多,但只有他一个店员,忙得脚不沾地,人来了又走,根本记不清谁是谁。
如今经骆珩一提起,他便忽然想起,那段时间里,有个人总是在靠窗的位置坐着。
在他上班时间来,下班时间走。
他们没有过一次交流。
直到他生日那天。
7月11日。梁忱生日。那天他推了所有兼职,和李青佟坐车出去玩了。第二天,店长找到他,说有个中国人拜托他帮忙转交礼物。
【生日快乐】
很郑重的四个字。
贺卡没有署名。
礼物是一个吉他小吊坠。
梁忱没什么朋友,除了潘允文和李青佟,也没什么人知道他生日。
他一直不知道那个吊坠是谁送的。
现在想来,那个人应该是骆珩。
梁忱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骆珩说:“听你男朋友说的。”
“男朋友”三个字从骆珩嘴里说出来,梁忱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所以,在兴隆湖他们第一次见时,骆珩不仅认出他来了,还知道他的性向。
那么他拒绝加自己微信的时候,是因为自己没认出他来,还是本能地疏离一个gay?
这些无从得知,梁忱强自镇定,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疑惑的:“为什么你要送我礼物?”
骆珩说:“那本来是送给我喜欢之人的礼物。表白用的。”
梁忱心头大怔,不待他问什么,又听骆珩说:“但我去晚了,他有男朋友了。”
“……啊。”梁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鱼竿,说不清楚是觉得遗憾还是什么,轻轻地说:“难怪你当时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是啊。”骆珩笑了笑,笑里有释然的意思:“那时我失恋了,还让你男朋友误以为我是坏人。”
梁忱有点窘。
“抱歉。”梁忱说。
骆珩淡淡说:“你又抱什么歉,这事跟你没关系。”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
说到一半梁忱又说不下去了,早点发现又能怎样呢?在那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骆珩,那时自己又是个什么状态自己还不清楚么,怎么会有能力去安慰别人。
骆珩说:“吊坠就当作那瓶水的回礼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梁忱沉默着没有说话。
骆珩也没再开口。
微风吹着两人的脸颊,一直没有鱼儿再上钩,梁忱想,鱼儿应该被他们说话声音吓走了。
他终究没忍住,还是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骆珩说:“他是我的初恋。”
“那你现在——”
“喜欢。”骆珩不假思索说,“我现在还喜欢他。”
梁忱一愣,心脏忽然酸酸的,很陌生的一种感觉,幸而他戴了墨镜,才不至于露出端倪:“所以你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忘不了她吗?”
“是,但不全是。”骆珩说。
“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妈妈是巴中人,去广东打工的时候认识了我爸,怀了我,随后嫁来骆家,我们这里当年什么样你应该猜得到,后来我爸干活时摔断了腿,没多久就死了。”
“我妈一直后悔跟了我爸,觉得是我爸害了她,所以她丢下我改嫁了。”
“村里人都骂她狠心、恶毒,其实我并不怪她,我明白她的痛苦。”
“包括达亚他们,归根究底这并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一群被社会遗忘在大山角落的人,差的只是那一条条能够搭上时代列车的路。”
在这条路彻底建成前,他没有心思考虑别的。
骆珩摇头说:“我这个年纪谈恋爱,那不耽误人么。”
梁忱由衷地说:“你人好好。”
在认识骆珩后,梁忱其实有想过对方为什么选择做这些。
一直想,每天想,没法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