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不好意思姗姗来迟，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悄悄蜷了起来，眼睫也轻轻颤了颤。
等被容予从怀里放开，重新躺回被窝里后，他紧抿着唇消化完刚才的几分不好意思，察觉到容予在给他掖被角，他手指在被子底下攥了攥，想起什么，又朝人问：
“哥哥，我怎么会在医院？”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晚上睡前，只记得自己应该是吃完安眠药后很快睡了过去，再然后便是陷在梦里的那段模糊的记忆。
没想到醒来他就躺在了陌生的病房里，还看见了原本应该在外省的容予。
他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容予坐在病床一侧，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听见是因为他昏睡不醒，阿姨发现后让司机送他来了医院，他心里第一个念头是：那他是不是……把阿姨和司机叔叔吓到了。
还有容予。
容予是不是一下飞机就到医院来了。
容予明明那么忙，却还要抽时间来处理他的事情。
苏意眠心中升起丝丝愧疚，习惯性地觉得是他给他们添了麻烦。
唇越抿越紧，苏意眠一点点陷入脑海中的负面情绪里。
他突兀地想起从前生病时，老师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一脸疲惫地领着他回家，在家里边找药边说他是个麻烦。
小时候，他总是隔三差五的生病，所以，麻烦爸爸的次数也一样多。
后来再大一些，他学会忍痛，知道了生病也可以硬扛着，不让老师发觉出来。再生病的时候，他便不再主动告诉谁，也就不会再麻烦到谁。
可是……
搬到容予家里后，分明没有多长时间，他为什么好像比之前一个人时更容易生病了呢。
他什么时候，又开始跟小时候一样脆弱，一样总是给人添麻烦了呢。
“对不起……”
苏意眠将唇瓣咬的泛白，浓密的长睫耷拉着垂下，自责的情绪一点点将他淹没，让他渐渐开始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惶惶的难受。
而听到他这句话，容予狭长的眸子注视着他，看着病床上一下子低落下去的人，容予的眸色不由凝起几分。
“眠眠。”容予用微有些严肃的口吻喊了一声人，见人被他的声音喊得微微抖了抖身子，他顿了顿，还是又放轻了一点声调。
“生病了不需要说对不起。”
虽然语调放轻，但是容予眸中沉沉的严肃意味不减，苏意眠被他深邃而微沉的眸子注视着，听着他一字一顿地耐心道。
“也不需要觉得麻烦了谁。”
“你没有给谁添麻烦，知道吗？”
可能是久居上位，从容予口中说出的话总是带有很强的驱使人认同的信服力。
苏意眠被容予的话从方才的情绪里拉了出来，他看着容予漆黑专注望向自己的眼睛，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容予话音落下后，他便对着人轻轻点头。
容予看着少年乖乖的那一下点头，沉默了片刻。
“知道了，那以后就不要再这样想。”
容予抚了抚少年额角的碎发，在人犹豫片刻后又乖乖朝他点头的时候，他眸中的那抹严肃意味褪去。
又想起医生说少年服用了安眠药，容予眉心缓缓蹙起，重新开口，他朝乖顺的少年问：“安眠药是什么时候开的？”
“司机说你前两天都没睡好。”
“是不是做噩梦了？”
少年刚到家不久的那会儿，他便看见过人半夜被梦惊醒的模样。那天也是少年第一次朝他说起关于自己的从前。
但之后，容予再没发现过人睡眠上的问题。
可是如今看来，或许梦魇与失眠的症状并不是偶然，要依靠安眠药入睡的话，说明少年大概一直就存在严重的睡眠问题，只是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诱因又是什么。
容予第一次在身边养人，又是这样敏感而脆弱，却异常乖顺的兔子一样的少年。
他不止一次地觉得有点棘手。
常年打理集团事务的容予擅长跟商场上形形色色、野心勃勃的老狐狸周旋算计，却还并不擅长养一只兔子。
他眉心微锁，专注地看着床上少年，脸上是惯常的思索着什么的神情。
而听他问出那两个问题后，苏意眠安静了一会儿，半晌后，才轻轻回答道：“安眠药，是今年六月开的。”
“噩梦……”
“嗯，是有的。”
可能是因为容予说的那句“你没有给谁添麻烦”让他的心定了定，他这会儿的神情显得比平时还要温顺不少，容予问他话，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也没有选择隐瞒，乖乖回答了容予。
答完话，他便仰着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看着容予，一双眼睛在高热下泛着潮红，就这么静静看着人时，显得格外温软而乖巧。
容予视线凝在他那双病中显得越发雾蒙蒙的桃花眼上，隐约觉得自己喉间也有些干涩起来。
生得漂亮的少年，病中虽然虚弱，却也依然漂亮。
容予手指在人侧颊上缓慢地抚过，用掌心将人那双眼睛盖住后，他嗓音微低，出口声音淡而沉。
“以后不要再吃了。”
少年听见他说话，长长的睫毛轻眨，在掌心划过，让他话音停了停。
苏意眠的视线被容予用手遮住，眨了几下眼后，虚弱的身体一点点泛起些微困倦。
生病让人嗜睡，困意升起不过刹那，苏意眠已经微微阖上眼。
但容予的后一句话他还是听到了。
他听见容予说了“搬家”，说了“跟我一起”。
传来的字音有些模糊，不太连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再听听，席卷而来的困意就一下将他裹住，让他沉沉陷入又一轮昏睡，也就没能在此时听清楚容予到底说了什么。
第28章
苏意眠的高热在接下来几天里有些反复，直到接近一周后，他才彻底退烧。
他住院的这几天，京市又下了几场雨。秋雨过后往往伴随着降温，几场雨下来，京市很快由深秋步入初冬。
出院的那天，容予安排了尹薇过来接他。
容予出差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公司挤压了许多事务需要处理。他在医院陪了苏意眠两天，之后便将阿姨留下照顾他，自己回了容氏。
尹薇过来医院的时候，看见病房窗边侧坐着发呆的少年，站在门口不由顿了顿。
少年身量本就纤瘦，眼下生了一场病，明显又清减了一些，窗外的风透过缝隙吹拂到少年洁白的病号服上，似乎轻易就能把虚弱的人给吹倒。
步子停顿着的片刻，尹薇想起容总这几天让她安排多请来的几位营养师，少年三餐的食谱都是这些高薪挖来的高知份子们定制的，吃了几天，怎么人还是肉眼可见地瘦了。
原本带着点幼态的脸颊弧度现下也瞧不太出了。
难怪容总这些天一直气压低的吓人。
进办公室的人无一不是战战兢兢，生怕触了心情不佳的上司的霉头。
愣了会神，尹薇收拾了下脑中飘飞的思绪，脸上重新挂上面对少年时一向温柔的笑容，朝窗边似乎还没发现她到来的人走了过去。
她刻意加重了一点脚步，在她停在少年几步远的距离的时候，少年才似是从自己的世界里回神，终于察觉到病房里另一个人的到来。
苏意眠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扭头看见身后尹薇的身影，他微微惊讶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叫了一声人，从座椅上站起了身。
“尹薇姐姐？你怎么来了……”
苏意眠声音依然还有些哑，他一双病中泛着点湿意的眼睛看着一身职业装的尹薇，问完一句后，想起什么，又迟疑着道。
“是……哥哥让你来的吗？”
每次听见少年这样甜甜地称呼自己，尹薇都忍不住心里泛软，她看向少年的目光越发柔和，温和回道：“是的，容总今天有推不掉的行程，不能亲自过来接您，让我过来带您先回玉月湾那边。”
“玉月湾……？”苏意眠一时怔愣。
尹薇耐心为他解释：“是老宅夫人给容总和您准备的房产，那边环境安静，离您的学校也不远，容总认为您现在需要舒适的环境修养身体，搬到那边住会更合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