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他就看见方谕正在拿着剪子对布料比划。
听见开门声,方谕一转头,见是陈舷,放下了剪子:“怎么了?”
陈舷张着双臂,小步小步地慢慢倒腾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到底怎么了?”方谕在他怀里转过身,也把他抱住,“饿了?”
“没有,”陈舷说,“突然想你了。”
方谕便笑了声,没再多问,把他环在怀里,拍了几下后背。
陈舷埋在他身上蹭了蹭,问他:“喜不喜欢我?”
“喜欢呀。”方谕说。
“我现在都没几颗牙了,你也喜欢我?”
“跟牙有什么关系。”方谕捏捏他的脸,“我爱你,哥,就算你嘴巴里一颗牙都没有,我也爱你。”
陈舷没吭声,跟方谕对视半晌,他半张脸渐渐红得像要冒血。陈舷低下眼帘,躲开方谕的手,重新往他身上把脸一埋,把他抱紧。
方谕拍拍他的后背。
陈舷埋在他身上,想起陈桑嘉刚刚的话,还有他们之前在阳台上说的话。
陈桑嘉语气真是有点重,她对方谕着实不太客气。
方谕怎么想的呢。
陈舷忽然想,他是什么心情?
住院那时候,他回了央礼府,对着方真圆拿出断绝亲子关系的协议书的时候,他又是在想什么?
那个破碎的家,是不是成了方谕的电车难题?
陈舷和方真圆被放在天平上,老天爷逼着他二选一。
“小鱼。”
“嗯?”
“你会想妈吗?”陈舷冷不丁问他。
方谕愣了下:“什么?”
“……”陈舷沉默了会儿,“就是,你会不会想方真圆?”
他边说边偷偷仰头,就看见方谕错愕的眼睛。
“你怎么会这么想?”方谕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怀里拉开,“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让你这么想了?”
陈舷摇了摇头:“不是。”
“我就是……你看,我妈一直在身边。住院这么多天,还有出院这几天,她都在照顾我,对你语气也不太好。我总觉得,对你不太公平,所以……你会不会想方真圆?”
“多少是你妈。”陈舷低下脑袋,“你会不会,还是想她?待在我身边,你有时候会不会委屈?”
方谕没说话。
陈舷也没仰头看他,他不敢看。
片刻,方谕拉着他,往旁边慢慢地走去,扶着他坐在了一张松软的椅子上。
陈舷坐下。
方谕半跪在他面前,仰起头。
“听我说,哥,”方谕说,“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有个好母亲。”
陈舷愣住。
“她跟你拉过勾,教你怎么洗水果才干净,知道你不爱吃鱼吃海鲜,压根就不做,还每年都给你买蛋糕买礼物……能让你做很多事的时候都会念叨,就说明,你小的时候,她对你无微不至,一直照顾你。”
“我都知道,”方谕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以前总说。”
“阿姨照顾你,爱你,可世上不是每个母亲都像她一样,所以你别用自己的思路琢磨我。”
“方真圆是个畜生,她没有好好照顾我。就和你恨老陈一样,我也恨她。所以,我不会委屈,也不会想她。”
陈舷说:“我是恨老陈,可也会羡慕别人有个好爹。”
“那倒也是,”方谕笑了声,“我倒也挺羡慕别人父母双全。”
“那……”
“可我不会委屈,”方谕说,“我知道我妈是个烂人。她从来没有,也不会做那些让我羡慕的母亲会做的事,所以我也知道,委屈没用。我的羡慕,是源于自己没投个好胎的遗憾,不是跟她一刀两断的懊悔。”
“我不会因为羡慕而回去,因为我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陈舷不说话了。
“那个家,只有你对我好。”方谕对他说,“多少遍我都会这么告诉你的,我要你,我不要方真圆,我选你。”
陈舷沉默半晌:“我妈有时候对你语气不好,你会委屈吗?”
“我很高兴她对我语气不好。”
“什么?”
“对我语气不好,说明很护着你。”方谕说,“你能好好的话,我怎么都行。”
“再说,我也的确值得她对我没好脸色。”
“我对不起你,你妈当然会对我语气不好呀。”
他说,“而且,我不会委屈的,你还要我。有这个,我就够了,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陈舷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扑下椅子,扑到方谕身上。他搂着他的脖子,把他抱得很紧很紧。
方谕也抱住他。
方谕真是瘦了很多,这么多天不分昼夜地工作,不好好吃饭,他又瘦了。
陈舷抱着他瘦得凸出的骨头,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在那寥寥几个年少冬夏里,曾问了无数遍的话:
“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
“能,”方谕说,“没人带得走你了,你别怕。”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陈舷把红透了的脸低下去,往他身上一埋。
*
中午吃过了饭,下午的时候,陈桑嘉带陈舷去了一趟口腔诊所。
之前方谕就带陈舷来过,但那时候他嘴里有几处大溃疡,牙医看得直摇头,说假牙倒是能做,但是最好等溃疡好了再说,不然得多受罪。
一听要多受罪,方谕马上就带着陈舷走了。
在家上了好几天西瓜霜,又去口腔诊所特地开了药,陈舷的口腔溃疡总算好了。
本来,方谕打算下午自己带陈舷来,但陈桑嘉看他衣服还没做完,就揽下了这个陪同的活,改成由她带着陈舷来了。
到了口腔诊所,闻见空气里的药水味儿,陈舷嘴里就一阵被钻钻开的酸疼。
小时候,他曾来诊所种过牙。
他受过几次电钻大礼包。
陈舷悄悄捂住脸颊,已经开始害怕。
“怎么了?”陈桑嘉问他,“又疼了吗?又溃疡了?”
“没事,想起之前看牙了。”陈舷揉了揉脸,“走吧,去问问。”
他肉疼地带着陈桑嘉走了,去了前台。
前台给他们挂了号,请他们去一边坐着等候。
俩人一前一后地坐到座椅上。
“103号,”陈桑嘉看了眼挂号单,坐在他身边,“应该等不了多久。”
“嗯。”
陈舷应着,靠到靠背上,等了一会儿,偏头看了看。
他盯着陈桑嘉的侧脸:“妈。”
“嗯?”
“以后跟小鱼客气点儿呗,”陈舷说,“他都没有妈了。”
陈桑嘉沉默良久。
“行。”她答应下来,“我跟他客气点。”
陈舷苦涩地笑笑。
笑了还没几秒,忽然,里头走出个白衣护士:“103号,过来这边。”
“诶,这就叫了。”陈桑嘉应声,“来了!”
陈舷瞬间消失了笑容。他苦着脸,跟着陈桑嘉站起身,手插着兜,慢吞吞地往诊室里面挪步,一脸的苦大仇深。
太阳落山时,陈舷和陈桑嘉回到了家里。
在门口换了鞋,陈舷趿拉着拖鞋,伸起手就往方谕的工作间里呼呼悠悠地飘。
方谕正在人体模特跟前比划,确认布料的效果。
门被打开,他一回头,就看见陈舷哭丧着脸瘪着嘴,病恹恹地脚步飘忽着过来了,像条在外受了欺负的小狗。
“怎么了这是?”方谕单手松开布料,扬起一只手,把他单手揽住,“路上遇上事了?”
陈舷抱住他腰身,摇摇头,又抬起头,眼尾发红:“把牙全都给我拔掉了,说方便用义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