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谕带着他坐了缆车下了山,陈舷在车上晃了几下腿。天气没变,他看着远处的阳光,却还是觉得冷。
可他不该冷了, 老陈已经死都没法安息了。
陈舷觉得自己该高兴点。
一下缆车,他就强打起精神来,走了下去,哼起个小曲来,是前几个月挺流行的摇滚曲子。
这歌太嗨了, 陈舷莫名越来越兴奋,一想到刚刚站在老陈坟头前还拉着方谕示威,而老陈估计只能躺在地底下气得吐血什么也干不了,他忽然真就越来越高兴了。
陈舷挥起双手,突然就平地一声吼,嘚嘚瑟瑟地蹦了两步。
蹦跶了才几米出去,陈舷猛地两眼一黑,一下子站不住了。
高扬着的双手瞬间歇菜,陈舷晃悠两步,蹲了下去。
他对着地面呕了一口,有点想吐。
“哥!”
方谕吓得朝他跑来:“怎么了!?”
陈舷抓住他扶过来的手:“跳猛了……等会儿,别动我,我缓缓……”
方谕放下想拉起他的手,依然扶着他,无可奈何地蹲下来,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身体还不太好,你还颠登颠登地往外跑。”他说,“没事吗?别太激动,刀口疼不疼?”
陈舷捂着脑袋,摇了摇头。
刀口倒是还好,只是刚刚抽疼了一下。
但现在他更头晕目眩,这有点更要命。方谕两只胳膊都扶过来,陈舷顺势就往他怀里一倒,坐到地上。
方谕吓了一跳,把他抱住:“哥?”
“没事,给我靠会儿,”他说,“好像一下子上头了,头好晕。”
“风太大了,给你吹着了吧。”方谕把他的帽子往下按了按,“你别嘚瑟了,你这身子骨还不能受风吹。”
陈舷有气无力地嘿嘿干笑两声,捂着脑门抬头看他。方谕逆着光,眼睛担忧得发亮,有些责怪,可又有对他说不出责怪来的无奈。
“真好。”陈舷忽然说。
“真好什么?”
陈舷伸出手,两手搂住他脖子。他望进方谕深邃的眼睛里,望见大病痊愈的第十三年春天。
“你在我身边,”陈舷说,“真好。”
方谕愣了瞬,苦笑出来。
“带我跑吧,”陈舷看着他,“是不是该带我跑了?”
“嗯,带你跑。”方谕低头凑近他,鼻尖碰碰他的鼻尖,“去海城。”
陈舷弯着眼睛笑出声。
坐在地上缓了会儿,陈舷好一些了,方谕把他扶起来走向车上。
车子启动前,陈舷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凤凰山。
他想起老陈葬在这里的那天,他跟着来了。那时候天上还阴沉,呼出口的气息都是一团团寒冷的白气,老方家那三个人望着他的视线带着略加些掩饰的恶意和嘲讽。
都是过去了。
漫山遍野铎着春天的阳光,树发芽了。陈舷看见旁边超市的屋顶上站着几只鸟,扑棱着翅膀仰着头叽叽喳喳。
陈舷收回目光。车子启动了,他跟着方谕离开了宁城。
车子开去了机场。
方谕本不想太匆忙,陈舷身体还不怎么好,刚刚蹦跶了那几下都两眼发黑。
方谕想在机场附近找个舒服点的好酒店,带着陈舷休整休整,第二天起来再走。
但陈舷执意要马上走,他连在宁城多住一晚都不乐意。书院是在宁城这个破地方的,老陈也把他一个人扔在宁城的家里好久,陈舷唯一的念想就是那几个从小到大的兄弟同学,还有最重要的方谕。
他只想赶紧跟方谕走。
“现在就走!”他跟方谕嚷嚷,“我没事,我现在就要走!我不在这里住,你答应我要跑的!”
“好好好,现在就走,”方谕顺着他的脾气,拉着他的手哄他,“听你的,我们现在就走,我这就订票。”
陈舷这才消气,收敛起来。
方谕定了最近的一班飞机的头等舱,带着陈舷去了海城。
赶飞机的路,陈舷也走得很慢,方谕提前带他进了机场。机场大得很,陈舷一路走走停停,慢腾腾地上了飞机。
头等舱宽敞,座位也舒服。
震耳发聩的起飞声里,陈舷看向窗外。起飞时小窗板关着,看不见外面。但飞机起飞的实感剧烈,震动,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胸腔发麻。
纵使看不见天空,陈舷也知道,飞机正载着他,离开宁城,离开过去。
轰隆隆的声响,直到飞机平稳后才消失。陈舷打开小窗板,凑在床边,看见了飞机底下的流云,像一块块棉花。
“你想买什么房子?”
方谕忽然问他。陈舷扭过脑袋,看见他靠在靠背上,嘴角噙着笑望着他。
“要靠海吗?”他说,“你以前说,要跟我看海去。”
陈舷想了想,觉得不错:“还要个大露台。”
“可以。”方谕说。
海城在南方,是南方最发达的城市之一。商业化的大都市,处处繁华,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一座高塔伫立在城市中央,一到夜晚整个塔都发光。“海城”两个字高挂在上面,灯光不断变换。
足足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的距离,飞机足足飞了六个小时。
下了飞机,陈舷又有点腿麻。方谕扶着他站起来,揉了会儿膝盖抬了抬腿,等他好了才走。
他们是最后出飞机的。
从货架上拿下行李箱,走出机舱,出了机场。
温差真大,陈舷从机场一出来,热乎的温度让他恍若隔世,感觉整个世界都陌生。
迎面吹来的春风也是热的。
陈舷环顾四周,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里跟宁城真是不一样,空气湿润。
方谕叫了商务车,带着他跟陈桑嘉,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车开了一路。
陈舷看了一路的陌生景色。真是到了个新城市,处处都是没见过的景。他看见没见过的连锁店,看见路上人们来来往往,来来去去的车牌号都是海字开头。
到酒店时,已经晚上八点。
方谕拉着小行李箱从车上下来。在江城的家具,方谕都已经交给了搬家公司,他们一身轻,就只带着随身衣物和洗漱用品来了这边。
所有的东西都只在这个小行李箱里。方谕一手拉着箱子,一手牵着陈舷,走进了酒店。
五星级酒店,那叫一个金碧辉煌。
入门就是红毯,工作人员站在门口,一进门就对他们鞠躬。陈舷一边被他牵着往里走,一边仰头。
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上头,全是壁画。
陈桑嘉四处张望,陈舷也仰着脑袋,瞪大眼睛,暗暗在心里惊叹几声。
方谕倒是平静如常。
他一看就是来惯这种地方了,脸色都没变一下。
在前台办好入住,又有专人帮他们拉着行李箱,带路走到电梯前。
电梯门开了。
“这间是您的房间。”
打开了门,工作人员把房卡交到方谕手上,“有事请随时联系前台,二十四小时为您服务。”
陈舷直接低下身,从他俩之间钻了过去。
他走进房间里,抬手打开墙边的灯。
灯光亮起。
入眼,一片装修亮丽过于豪华的房间——两张大床,电视沙发,地毯桌子,连厨房都有。
巨大的房间,让他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方谕收下房卡,走进屋子里:“先在这儿凑合半个月吧。”
“凑合?”陈舷指指屋子里,“这叫凑合?”
“是啊,”方谕一脸无辜,“这房间不算最好的。”
“这还不是最好的吗?”
“一般。”方谕说,“等去了意大利,我让你住更好的。”
陈舷说不出话来了:“这已经很好了。”
“还不够。”方谕笑笑,“睡吧,明天要带你去看房子。”
方谕把行李箱放好,拉着他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