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43)

2025-09-03 评论

  陈舷忽的朝他一笑,眼睛里全都清明过来,亮起一大片光。

  陈舷问他:“你是不是后天要走来着?”

  他语气突然变得很轻松。

  方谕懵了瞬,眼皮跳了两下,没来由地更慌张起来。

  他喉结微动,咽了口口水:“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哥,我哪儿都不去了,你有话就跟我说……”

  他叫他哥。

  陈舷噗嗤又笑。他低下脑袋,看了看桥下的湖水,又抬头看向远处灯照不到的地方。那地方海天一色,阴沉的远方,黑暗无边无际。

  他嘴角含笑,眼睛弯着,额前的头发被夜风吹得翻飞,碎发飘飘摇摇地遮挡视线。

  他不像在看自己的葬身之地,像在看一个容身之处。

  “我啊,”陈舷说,“我本来想,等你走了再这样的。可昨晚上真疼得受不了了,我大半宿没睡着。”

  “我以为我挺能忍的,真的,这么多年我唯一一个长处,就是很能忍疼。可我最近疼得忍都忍不了了,没办法。”

  他絮叨了几句,眼睛望着湖水里,越陷越深,又麻木了几分。

  是个机会。

  他又出神了,方谕头皮发麻地觉得是个机会。他轻手轻脚地上前几步,想把陈舷扑下来。

  陈舷忽然收起右手,往后头兜里一摸,摸出了一把美工刀。

  喀拉喀拉一阵响,他把刀尖搓了出来,抬手把刀直指方谕。

  方谕浑身一震,瞬间浑身血液倒流,停在原地。

  陈舷还是弯着眼,朝他笑着。

  “别过来。”他说,“不许动了。”

  方谕怔怔地看着他。

  陈舷平静得像疯了,明明在拿刀指着他,神色却没丝毫惧怕。方谕突然有些不认识他,跟他最亲近过也撕心裂肺过的这个人,方谕怎么都看不明白他了。

  陈舷不对。

  陈舷有问题。

  他看出来了,他看着他还含着笑的眼睛,他看出陈舷仿佛已经习惯用这种极端得可怕的方式捍卫自己——陈舷出问题了,他知道。

  方谕咬咬牙,伸手就要去握刀刃。

  陈舷迅速一抽手,方谕握了个空。

  陈舷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

  方谕脸色刷的一白:“哥!”

  “可以不动了吗?”

  陈舷乞求似的无奈问他,还边说边把刀往深处摁,颗颗血珠从刀刃割破的皮肉里涌出来。

  方谕吓得脸上越来越没血色,他连忙后退几大步,惊慌失措地喊:“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后退,我后退,我不动你!刀放下来!”

  陈舷把刀松开些。

  方谕喘起粗气,被他吓得冷汗淋漓。他脑子都嗡嗡地响起来,他望着陈舷一如既往弯着的眼睛含笑的嘴角,却突然感到一阵荒谬的不真实。

  四面八方的一切忽然都挤压过来,方谕脑子里木得发胀,嗡嗡作响,只觉得要被逼疯了。

  “很可怕吗?”陈舷还是在笑,“这招对你管用啊,对你妈跟我爸可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方谕一怔:“什么?”

  陈舷却不往下说了,他又转头看向黑暗的湖水。

  “我以为,又要说我不敢了。”他说,“一个学游泳的,跑到桥上跳江自.杀。听着都像闹着玩,是不是?”

  “肯定是把家里人吓一遍,逼所有人关心关心我,我就下来了。你居然不会这么说我,你都不觉得我特别做作?”

  “……你在说什么……你做作什么?”方谕声音抖得断断续续,“我没有,我不会这么想的……哥,你先下来,下来好好说,好不好?你拿刀捅我也行,你边捅我边说话也行,你先下来,我求你了……”

  陈舷沉默了下来。

  他还是没有动。半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陈舷哑声:“小时候,我听过一个传说。”

  “你应该也听过吧。人如果死在水里,捞不着尸体,就会变地缚灵。那就永世不得超生,永永远远被困死在生前的回忆里。”

  陈舷喃喃地问了句:“你说,我如果死在这下面,再没人找得到我的话,我能变地缚灵吗。”

  “……”

  “能变就好了。”陈舷低声说,“我想被永永远远困死在十七岁。”

  方谕说不出话。

  他怔怔望着陈舷空洞迷离的眼睛,忽然望见那个暴雨前的宁静小路。

  冷风吹得人脑袋发凉,他看见学校里金黄灿烂的银杏树,看见陈舷那时候穿着校服短袖,吊儿郎当地把蓝白条纹的校服外套系在腰上,在远处朝他吹口哨,笑嘻嘻地招呼他跑过去。

  两行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又在呼啸的冷风里迅速被吹干,再一次什么都没流下来。

  “方谕。”

  陈舷叫他,方谕回过神来。陈舷在看他,还在笑,那双狐狸眼和他刚刚记忆里的一样明亮,只是这次闪烁的不是意气风发的光,是他的眼泪。

  方谕怔怔地,才看见陈舷胳膊上有一道一道层层叠叠的伤口,深浅不一,那般触目惊心。

  “你想听我说对不起,”陈舷说,“我知道,你想听我说对不起。”

  “但我如果这个时候说了,你以后就睡不着了。”

  “所以,不管明天,后天,或者以后,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事,都要记住我这句话。”

  “我没有后悔,”陈舷看着他,“挨了那么多事,可我还是爱你。”

  方谕耳边一嗡。

  时间仿若静止,呼啸的风突然失声,眼前的一切模糊而沉重。陈舷还在朝他笑着,笑意甚至越来越浓,可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却惨白得可怕。

  一切的一切都变成最慢速的电影,被拉长放慢了无数倍。

  陈舷将手一抬,手掌松开,手里那把沾着血的美工刀掉到地上,一声脆响。

  他往前一倒,坠入水中。

  尖叫声刺穿耳膜。

  方谕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发麻。他下意识地冲了上去,却没有自己在做什么的清醒。直到马西莫惨叫着喊了他一声,方谕回过神来。

  他已经跟着翻越栏杆,跳下了大桥。

  黑暗的湖水翻涌着浪。

 

 

第27章 手术

  扑通两声巨响, 他们双双落进水里。

  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落入的一瞬如坠冰窖。方谕狠狠一哆嗦,五脏六腑都被冰得刺痛, 不由自主一阵痉挛。

  那陈舷是怎么想的。

  他该是怎么想的,才要这样去死。

  方谕在水底下睁开眼,一片黑暗里, 他看见陈舷的白衬衫。他在水里不断下沉, 那一张脸正痛得抽搐,张开嘴就呛了口水。

  方谕伸手, 游着过去追他。他拼了命地游,冰冷的湖水里他四肢发麻,没一会儿就没有了知觉。但他没停下, 全凭着执念在咬着牙游。

  他终于抓住陈舷的胳膊。

  他拉住他,把他抱进怀里。

  这是他时隔十二年地又抱住他哥, 这一瞬他才恍然发觉陈舷到底瘦了多少。他几乎和个骨头架子没区别,瘦得后背上脊骨凸起, 抱住时甚至会硌疼人。

  陈舷没有挣扎, 他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似乎已经没有意识。

  方谕抱着他往上浮,却怎么都浮不上去。

  他使劲往上蹬,无济于事。慌了几秒,方谕才想起身上大衣是吸水的。他手忙脚乱地在水里脱掉大衣, 终于得以上浮,湖水也冷得更刺骨了。

  他们挣出水面。

  方谕猛地呼吸一大口新鲜空气,喘气连连,陈舷也剧烈咳嗽起来。

  “哥……”方谕抱着他,“没事了, 哥,你看着我……”

  方谕伸出一只手,轻拍拍他的脸。陈舷仰着脖子倒在水里,被呛得醒了过来。他喘了几口粗气,眼皮子直打架地半睁开眼,虚脱地望向他。

  他却没有回过神来。陈舷两眼失神又迷茫,和这片江水一样,黑得深不见底。

  “杀了我……”

  陈舷说,“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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