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51)

2025-09-03 评论

  “电话一接,他就跟我笑。他跟我东扯西扯了一堆,最后突然跟我说,我爱你。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事,然后又笑。他笑了很久很久,我问他到底笑什么,他还是说没事,然后问我能不能讲个故事给他听, 什么都行,骗小孩的也行。”

  马西莫声音干涩:“你讲了吗?”

  “讲了。”方谕说,“讲了个很烂的故事。我现在一想,才想明白……他那天,没准不是笑,是在哭。”

  马西莫哑口无言。

  那是诀别的电话。

  陈舷大约是听到陈胜强打电话了,他定下要把方谕推走的决心了,所以他打了诀别的电话。

  可足足过了十二年,等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接起电话的人才终于反应过来,那是怎样一通残酷的电话。

  他哥站在悬崖边上,给他打了最后一通,最后听他讲了一个很烂的故事。

  “我是觉得那通电话不对劲,我一直觉得不对劲……所以这些年,也问过几次家里,可谁都不说实话。”方谕声音又抖起来,“我对他,多点耐心就好了。”

  见他第一面的时候把他拉住多问几句,在小区单元门口跟他多说几句,派出所门前拉住他再多问两句,在殡仪馆把他拉走问几句,在餐厅里的时候把他留住,被他骂的时候别那么愤怒……

  他该对他多点耐心。

  方谕把脸埋在手掌心里,又深吸一口颤抖的气。后悔一点一点侵蚀心脏,快要把他五脏六腑都吃干净。

  陈舷费了大半条命,救下他这么个烂人。

  “我是不是挺混蛋。”他低低问。

  马西莫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先回酒店睡觉吧,老板。”他说,“护士说了,你该好好休息。”

  “我都好了十二年了。”方谕说,“这种睡不着吃不下的日子,他是每天都在过吧。”

  马西莫说不出话。

  “你去找个律师吧。”方谕说。

  “好,”马西莫懂他的意思,“我先送您回酒店吧,老板。”

  “不用。”方谕说。

  方谕没回酒店,马西莫又劝他几句,他都无动于衷。

  他下了楼,到了一层。许多等着陪护的病人家属都在一楼席地而坐,或者靠墙一躺,眯着眼睛睡觉。方谕便也找了个角落,蹲下就睡了。

  马西莫看出这人就成心给自己找罪受,他现在就没法享福。陈舷为他受过十二年的罪,在那里面不知道被怎么对待,出来后就被逼成那样,跳过楼又得了惊恐和解离。方谕一想到这段时间他在意大利无知地过快活日子,心里就受不了。

  这两天他不难受一点,精神层面就要崩溃。

  马西莫也不强求了,反正这人吃了饭,一时半会儿不会低血糖,也死不了,干脆就随他去了。

  他又上楼,正好碰上尚铭。尚铭看见他,认出他是跟着方谕的小年轻,就告诉他陈桑嘉收下了银行卡。

  “你是方谕什么人?”尚铭问他。

  “秘书而已,”马西莫掏出中文名片来给他,“这是我的电话,先生,有事您可以联系我。我的老板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他不能应对的话,您随时找我。”

  尚铭接过来,看了一眼:“你叫马里奥?”

  “……马西莫,先生,”马西莫纠正他说,“我不会修水管的。”

  “噢噢,”尚铭干笑两声,收下名片,“行行,兄弟,我记住了,西高地。”

  “…………”马西莫被当成狗都懒得跟他掰扯了,“好,先生。陈先生醒了吗?”

  “还没,估计还要几天。”尚铭说。

  马西莫点点头,最后说了句“有事您打我电话”,就转身告辞了。

  方谕后头原本安排好的行程颇多,还有一堆电话等着他打。

  一晃数日。

  外头阴了又晴晴了又阴,下了几场雪。

  二月份的天阴晴不定,天气起起落落。到元宵节了,市中心张灯结彩的,从前元宵节时会有老百姓放烟花,晚上的时候天上还会噼里啪啦半宿,热闹好看。可前几年烟花禁令下来了,今年就只看得见死气沉沉无声无息的夜晚。

  元宵节过去了,陈舷还没醒。

  仪器滴滴答答。

  又一天寒冬。

  ——湖水冰冷刺骨。

  陈舷脑袋昏沉,依稀还是上不来气。重重砸进水里时,浑身有如从高楼坠地似的一疼,好像又被摔成一大片稀碎的肉块。

  江水漫上了脑袋,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四面八方一片黑暗,只听得见水声。他伸出手,却连五指都看不见,只觉越沉越深,在渐渐溺亡。

  耳畔传来一阵滴滴作响的动静。好像是他一月前住院时,陈白元和护士们推来的那些仪器的运作声。

  陈舷好像真的要死了,他眼前跑过一片走马灯。他看见老陈和陈桑嘉,看见他七八岁时被胃炎折磨,每天脑袋昏沉坐不起来,胃疼得吐了一遍又一遍。

  有洁癖的老陈伸手给他接,陈桑嘉帮他擦干净嘴,俩人哄他喝下药又偷偷地仪器抹泪哭。后来他病好了,老陈高兴得原地手舞足蹈,在病房里用手机放音乐,给他们娘俩跳桑巴,有病似的动作让陈舷笑得上不来气。

  后来爸妈吵架,离婚,分家。

  陈桑嘉走的那天,蹲下来抱了抱他,然后拉着行李箱回头离开。她再也没回来,再也没来看他,老陈也开始变得很少回家,家里空荡得只有他。

  再后来,老陈和一个女人结婚了,一个很不好搞的少年被姑姑陈庆兰塞进了原本只有陈舷一个人的屋子里。

  他跟那少年度过了美满的少年时期,接着惨烈地结束。

  方谕坐上开往机场去的大巴,他坐上开往地狱的轿车,人生从此分岔。

  陈舷还记得下地狱的那天,那天来了一群穿着迷彩服的男人,他们说他们是军事化封闭管理的院校老师。

  有人一身肌肉,有人大腹便便,全都满脸凶相。他们把他带走,上了一辆黑的小轿车,把他挤在正中央,包围得严严实实,押送囚犯似的走了。

  老天爷好像在那天变成了混蛋,跟他开了个恶心得胆寒的玩笑。

  书院在偏郊,车子上了高速。在上高速前的一段路,旁边开来了那辆机场大巴。

  方谕就坐在靠窗那里。

  他和他肩并肩了最后一段路。

  陈舷没有叫他,他愣愣地望着他,没想到命运还要最后这么恶劣地嘲笑他一次。

  方谕也没看他,大巴那么高,他没看见他。他红着眼睛戴着耳机,望着天边发呆。

  然后他们到了高速的岔路口。

  小轿车往下去,下了高速开往偏郊,涌入漫长得毫无尽头的仄长地狱。机场大巴往上开,往着能逃离地狱、飞向大海的机场去了。

  陈舷在回忆里越陷越深,正无法呼吸时,突然听见一声:“哥。”

  他一怔,回头。

  眼前一切骤然消失,意识缓缓回笼。

  陈舷闻见浅薄的药味儿,听见嘀嘀的响声越来越清晰。

  眼皮沉重,他抖了抖双睫,艰难地睁开了眼。

  面前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还有呈现着心电图规律跳动的仪器,正在嘀嘀作响,显示着他跳动的心率。

  陈舷愣了会儿,忽的听见一阵哭声。他转头,看见陈桑嘉坐在床边,正低着头抹眼泪。

  “……妈。”陈舷叫她,声音哑得吓人。

  陈桑嘉猛地抬头。

  见他睁开眼,她喜上眉梢,又哭又笑起来:“粥粥!你醒了粥粥,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等等啊,我把医生叫来……”

  她慌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站起时她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陈舷下意识想抬手拉她,可一动,他发现自己丁点儿都动不了,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陈桑嘉扶着栏杆站稳了,没跌。她摁了护士铃,叫了护士。

  陈舷心思还是茫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法思考。护士过来问了他几个问题,都是相当简单的问他那里疼不疼,这里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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