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88)

2025-09-03 评论

  看起来,他今晚的工作不太顺利,方大老板很生气。

  等方谕放下手机,陈舷沙哑出声:“他们画得不好?”

  方谕被他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转头,看见陈舷在黑暗里睁着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正盯着他。

  方谕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你怎么醒了?我吵醒你了?”

  “没事,正好在做噩梦。”陈舷小声,“你还有多少工作?”

  “不少。没事,我都可以慢慢做,都可以在这里做,陪你治病最重要。”

  他很认真地这样说。

  陈舷点点头:“你刚才……我睡着之后,是不是出去了?好像看见你,出去了。”

  “噢,拿着速写本出去画几版设计稿。”方谕说,“我怕吵醒你,铅笔画画还挺响的……没想到还是吵醒了。”

  “没关系。”陈舷还是说,“可以倒杯水吗?嗓子有点难受。”

  方谕忙说:“好。”

  他站起来,匆匆给陈舷去倒了杯温水。

  陈舷坐不起来,方谕就把水放在床头,把他扶着坐了起来,再把水递给了他。

  陈舷双手捧着水杯,慢吞吞一口一口抿着,喝下了水,又躺下了。

  “陪我一会儿吧。”他对方谕说,“坐这儿,陪我一会儿。”

  方谕说好,坐在了他床边。

  陈舷拉过他一只手。方谕的手掌上还包着一圈一圈的白绷带,是他前些天差点被台风掀走时留下的。

  前几天方谕去换了次药,回来时有点龇牙咧嘴,想来是挺疼的。

  手上有伤,这些天还围在陈舷身边,上上下下地忙。

  陈舷抬头看他。

  方谕正低头望着他,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陈舷想起重逢时他就戴着眼镜,可后来在殡仪馆又没带。他就这么时带时不带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近视。

  “近视了?”陈舷问他。

  “近视了一点,但是不算很严重,这是防蓝光的。”

  方谕用另一只手捏住眼镜腿儿,摘了下来,别在胸前的衣领上,“看着很不习惯吗?”

  还真有一点。

  陈舷闷闷地点点头,说:“以前从来不戴。”

  “以前眼睛还算好,后来总要做电脑上的作业,慢慢地就有点近视了,就赶紧去配了个眼镜。”方谕低声说。

  陈舷没吭声。

  他低头又看方谕的手,他胳膊上还留着没好的血窟窿。

  陈舷在他伤口旁边搓了搓。

  方谕这人从小就白。像运动会那种大热天,这小子也从来不涂防晒,还从来都晒不黑,一年到头都冷白皮,气得班里女生直骂他凭什么,说老天不公。

  这么多年了,他还跟当年一样白。黑漆漆的夜里,他手臂白得发亮,青筋蜿蜒在皮肤底下,像一条条细蛇。

  陈舷盯着他胳膊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胳膊往旁边一摆。

  得了癌症的胳膊真是没眼看,瘦瘦巴巴的像盖了层人皮的骷髅,还起了一片红疹。

  陈舷笑了两声,放下手。

  他转头看向方谕的电脑。

  他轻轻说:“现在真厉害啊,在国外,还有好多要做的工作。”

  方谕沉默了会儿。

  “你本来也该这样的,哥。”方谕说。他声音颤抖,伸手盖住陈舷枯瘦的手背,“你高中考到的一级证,你本来也该有……很好的,前途的。”

  陈舷没吭声。

  方谕又哭了,陈舷看见他发红的眼睛,看见他滑落的眼泪。

  方谕抹了两把脸,泪痕被擦得乱糟糟。

  “我对不起你,”他又说,“我对不起你,哥。”

  陈舷望着他流泪的眼睛,想起十九岁那年自己下定的决心。

  那年,隔着一道门,老陈和人打了电话。

  陈舷站在门后,听见老陈问那边,“孩子搞同性恋,是个精神病,能治吗?”

  如坠冰窟。

  几乎如坠冰窟。

  陈舷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

  他看着方谕,忽然想,这是他十九岁拿命拼过的人。

  当时在想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知道完蛋了,想能跑一个是一个。

  所以跑吧,方谕。

  快跑,这个家疯了。

  至于他。

  他没关系,他跑得快。

  三中从来没人跑得过他,他是体育生,他连一级证都考得到。

  “我以为我跑得掉。”陈舷说。

  黑夜沉沉,他一身病骨,声音发哑。

  方谕默了会儿,抽泣出声。他低下头,哭得越来越难自抑。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掉到陈舷手背上。

  陈舷望着他。方谕的眼泪里,陈舷心脏一阵一阵抽疼,依然听见“教官”的辱骂和尖叫,若远若近,如影随形。

  他死抓着方谕,没有松手。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方谕这些天来围着他忙前忙后的模样,浮现方谕看向他的眼睛。

  那双担忧、愧疚、自责、发红的眼睛。

  陈舷有点要精神分裂。

  这些天一直这样,他看见方谕就这样。不堪的向他涌来,温热的也向他涌来。

  “变得这么瘦。”

  方谕忽然在他身边说。陈舷枯瘦的手臂被握住,方谕声音颤抖,“得受了多少苦……你得受了多少委屈。”

  “对不起,哥,”他又说,“对不起。”

  陈舷半睁开眼,看见方谕发抖的指尖。

  陈舷紧抓住他。

  可惜他有病,这些天没什么力气,所以只是对他虚虚一握。

  “我需要你。”他说,“还不会原谅你……但我需要你。”

  “我不走。”方谕忙说。

  陈舷闷闷点点头。

  “去忙吧,”他松开方谕,“没事了,去忙吧。”

  方谕却没走,他又握住陈舷的手,一步都没动。

  “明天再忙,不急,”他说,“哥,你睡吧,我就坐在这儿守着你。……我,我给你唱歌吧,我哄你睡觉,哥。”

  他话说得磕磕巴巴又局促不安,还一声一声地叫着他哥。

  陈舷听得有点想笑。

  他不用想都知道方谕要唱什么歌。

  “你唱吧。”陈舷闭着眼说。

  方谕说好。

  他松开他的手,转而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睡觉。

  方谕轻声唱起来,略微沙哑的声音落在夜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陈舷望见高一那年的夜晚,望见衣柜里那个缩成一团,红着眼睛的小孩。

  他听见自己噗嗤一乐,问他:“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方谕没回答他,只是把脑袋低下去,把自己缩得更像个团子了。

  陈舷沉在往事里,慢慢睡了去。

  夜深风寒。

  第二天早上,方谕终于是没撑住。陈舷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把电脑合上,人趴在桌子上,脑袋埋在臂弯里,睡得呼吸平稳,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睡,一直在守着陈舷。

  陈舷呆望了他会儿,无奈地轻叹了声。

  陈桑嘉从他床前走过。

  她走到方谕身后,一把往他身上甩了条毯子。她也不好好给他披上,就跟随手一扔似的,扔到了这人后背上。

  陈舷:“……”

  陈桑嘉冷着脸,还是忍不住斜了这人一眼。

  “好好给他盖上吧,”陈舷说,“昨天,他不是给你也拿了碗燕窝吗?”

  “一碗燕窝就想收买我,没门。”陈桑嘉说,“早上你吃点什么吗?他这样是没法给你弄了,我去给你买点。”

  陈舷还是没胃口,于是摇了摇头。

  “他昨天拿来的车厘子和山楂水还有剩的,我吃点那些就好了。”他说,“我吃不下,一会儿还要化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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