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层柜子的照片堆成了山,全是陈舷。方谕在里面翻腾了会儿,找到一个被照片埋没的手机。
“话说回来,化疗了吗?”
方谕一边拿出柜子里的手机,一边对着语音电话问,“你记得给他热水袋换一下。”
马西莫沉默了一会儿,方谕隐隐约约听见他问陈舷要不要讲电话。
大约是被陈舷拒绝了——这正常,陈舷每次化疗完都难受,动都不想动。
总而言之,马西莫又把声音凑了回来:“还剩下一点就化疗完了,热水袋我已经换过了。”
“是吗。”
方谕摁了摁柜子里的旧手机。毫无反应,一直黑屏,貌似是没电了,但好在他先前在柜子里摸出来个充电器。
方谕拿起充电器,插到插板上,充上了电。
“你多看着他一点,他有时候不舒服也不吭声。”方谕说,“拿热毛巾给他敷一下,他这个病总爱浑身发凉。”
“好的。”马西莫说。
这手机进电倒是快,才两句话的空就开机了,型号估计不旧。
方谕打开一看,入眼的屏保是老陈和方真圆的合照。
方谕一怔。
……老陈的手机?
第59章 夕阳
望着屏幕上方真圆和老陈略显苍老的笑脸, 望着他俩身后不知是哪儿的海岸,方谕陷入了深思。
这好像,是老陈的手机。
方谕把手机翻过来, 看了看手机壳,又翻回来,重新摁亮屏保。
老陈的手机, 为什么会在陈舷这屋的柜子里?
方谕面色凝重了阵, 划拉了下屏幕,六位的密码和数字键盘被拉了出来。
果然设了密码。
“老板。”
他好久没出声, 马西莫在另一边询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方谕随手输入两个数字排列, “手机给我哥。”
马西莫应了声好。
对面一阵窸窸窣窣响,不多时, 陈舷困倦无力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来:“什么?”
一听他这病恹恹的动静,方谕心里揪疼了阵。
他暂且不管老陈的手机密码了, 把自己的手机往耳朵边上送了送。
“很难受吗?”他问, “我尽量早点回去。”
“嗯, ”陈舷应了声,“小鱼。”
“嗯?”方谕也应,“我在,哥。”
陈舷沉默了下来。
过了挺久, 陈舷说:“我不要你的两百万。”
方谕被他说得一顿,懵了半晌,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是,说错话了吗?”
“不是, ”陈舷说,“我是说……用不着那么多钱。我穷惯了,有点吓人。”
方谕默了瞬。
他紧抿了抿嘴,低下眼帘,轻声道:“你不是该过穷日子的人。”
陈舷没吭声。
方谕低下脑袋,手上不自觉地开始瞎点老陈手机的键盘:“我有这么多钱,就该给你花这么多钱。我是被你拼了命推出去的,所以……我的钱……应该对你来说,不脏吧?”
“不脏。”陈舷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要多想。”
方谕松了口气:“那就好……啊。”
“怎么了?”
方谕抽了抽嘴角。
他手里,老陈的手机上,显示出一行字:
【密码错误已超过5次,进入安全锁定模式】
【请30分钟后重试】
操。
跟陈舷说话太入神了,一个紧张就乱摁键盘。
“没事,哥。”方谕把老陈的手机顺手往兜里一揣,“我过会儿也去一趟警局,尽量早点儿解决,早点儿回去。”
“好。”陈舷声音有点哑,“你……你见过我妈没有?”
“阿姨吗?”
方谕一愣,也才想起来,她好像在昨天摔门而出之后,就没有再回病房。
“没有,但是她昨天是和陈医生一起出去的。应该也是在警局忙吧,你别担心。”方谕说,“我去警局找一找,会带她回去。”
“嗯。”
这最后一天的化疗,陈舷听起来真的极其虚弱,说话有一茬没一茬的,感觉出声都是在强逼着自己。
方谕不和他多说了:“那你好好休息吧,哥。”
陈舷闷闷说了声好,然后放下电话。方谕条件反射地放下手就想摁挂断,手指刚放上去,陈舷忽然说:“别挂。”
方谕手指一顿。
陈舷这么一说,他也才反应过来,这个语音,是陈舷之前要求挂着的。
“不挂,”方谕松开手,“我不挂,你睡吧。”
陈舷又嗯了声,不做声了。他好像把手机放在了枕头边上,方谕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陈舷翻了个身,把他的外套抱在了怀里。
陈舷咳嗽了几声。
方谕苦笑了笑,把手机摁了锁屏,往外套口袋里一揣。他抬腿走了两步,正要离开房间时,忽然顿住。
犹豫了阵,方谕慢吞吞地回过头,深深地望了眼柜子里的那些照片。
一张一张都是还小的陈舷。
他们被塞在已经一片狼藉的这个家里,被塞在已经很少有人来的角落里。
方谕沉默了瞬。
屋门外,传来他外婆的哭声。
方谕垂在身侧的指尖抖了抖。他决绝地转身,拉开陈舷的衣柜。柜子里头也是空空如也,衣服也好被套被单也好,什么都没有。
方谕啧了一声,转头推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里。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阵,终于从衣柜角落里拉出一个他高中时淘汰的旧包。
桌子上还有他高中时用过的几个收纳盒。
方谕顺手拿上两个,扔进包里,走了。
回了陈舷桌子跟前,他把柜子里的照片拿出来,全都工整地收进收纳盒,放进包里。
他看不得这个家把陈舷害成这样,还假惺惺很怀念似的,把他的照片藏在这里。
方谕又拉开柜子下面两层,底下倒是没有东西。
他背上包走了。
走到门口时,突然裤子被人一把抓住。
方谕顿住脚步,转头,他外婆正用和方真圆一模一样的恶毒眼睛,蛇似的死死盯着他。
“你拿了什么?”她声音发抖,“把你妈害成这样,你要去哪儿?”
“警局。”方谕平静,“放心,没拿钱,我也看不上你们的钱,我拿的是我哥的东西。”
外婆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方谕一后退,抬腿一踢,扯开了她,一句话都没多说,利落地转身走了。
他听见外婆在身后哭得更大声了,肝肠寸断地哭嚎。
“养了你快三十年!”她大喊,“就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方谕头都没回。
【——小时候,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家里人对你好了这么多年,比不上老陈家儿子一个外人?比不上随随便便给你的几口吃的吗!?】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呐,亲妈你都往监狱里送!】
就算是隔着电话,方谕她外婆的哭喊,也很清晰地传进陈舷的耳朵里。
听起来声音有点远,方谕和她似乎有一段距离。
他应该是出了家门,把老太太留在了屋子里没管。
输液袋见底了,马西莫摁了护士铃。护士小姐正撕开陈舷的输液贴,给他拿下针头,用棉签摁住,止了血。
她听见手机里传出来的喊声,眼皮一动。
陈舷眼睁睁看见她眼睛里闪起八卦的光。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声,说:“别听了,不是什么好事儿。”
护士小姐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推着推车走了。
所有的化疗终于结束,陈舷突然一阵头晕脑胀烧心想吐,手脚都开始发麻,胃里也又一阵阵突突地发疼。
他捂了捂嘴,往被子里缩了缩,弓起后背,把方谕的外套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