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野的眉目终于动了一下,他回过头,浅色的眼睛里不带一点情绪的波澜,沙哑的嗓音平静至极:“温聿容,你把祈临送到哪里了?”
“不是我送,是他自己选择的。”温聿容轻叹了口气,故作无奈,“我知道贺迅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你多少对我有些误解,我……”
而陈末野却只是打断了她的话,用同样的语气反问:“你把祈临送到哪去了?”
温聿容精致的五官僵了一下,终于觉察到陈末野话里近乎异常的冷静。
陈末野离开这三天里,她一直在琢磨他离开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陈末野对她的反应虽然冷淡,甚至说是厌恶,但她知道有情绪就代表他们之间相连的东西还是没断的。
他会恨她,是因为还有情绪,还放不下“母亲”。
可是祈临离开之后,陈末野好像平静无声地把那点藕断丝连彻底划断了。
那一眼甚至还有余韵,本能地让温聿容有些生怵,像预感到陈末野平静的反应里酝酿着的某种鱼死网破。
她要的不是这样,她要的是陈末野失控、翻脸、怒不可遏……
暴怒往往代表着一个人的穷途末路,这样她就可以用陈末野的情绪去印证他束手无策,同时摸清自己在他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温聿容将那封保证书,那枚指环,还有祈临已经彻底格式化的手机递过去:“小临不想耽误你。”
她表面上温柔,实际上却像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而陈末野却只是一眼没看,干脆利落撕掉了那封保证书。
清脆的纸质破裂声让温聿容一下愣在原地。
陈末野最后一次问她:“你把祈临送到哪里去了?”
“你一定要知道吗?”温聿容看着他,“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又是法治社会,我总不可能害死他。分开对现在的你们是好处,否则他只会一直耽误你,你不懂吗?”
“嗯。”陈末野只是看着她,“他耽不耽误我,我都会一直等他。”
和预期之中背道而驰的反应让女人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一下,她脸上那张虚与委蛇的画皮有点破裂的迹象。
“我不会告诉你的。”温聿容声音沉下,“你只是亲情缺失,这十八年是陈和桥没照顾好你,也是我对你的亏欠疏忽,这点我不否认。但我不相信你是同性恋。”
她终于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厌恶不加掩饰:“同性恋我在圈子里见得多,你知道他们有多脏么?”
陈末野只是想着她,眼神却落在她身后的门上:“我和他都不在乎你相不相信,你怎么想。”
“是吗?那我无所谓!”温聿容忽然站了起来,声音变得细而尖锐,“反正我只要你们两个分开,之后我有大把时间去慢慢纠错!”
她是一切的主导者,她还有规划好的未来,这些插曲只要抹除,一切就能按部就班。
陈末野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平静得几乎像和她毫无关系的人。
温聿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明明受挫的是陈末野,她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反应不如愿而受到刺激?
她转过身:“反正你合同已经签了,祈临也已经走了,你再怎么样也只能被我攥着。”
温聿容抬步离开床沿,却听到陈末野很轻的一声:“你什么都想得到,但有没有想过,一切其实不会如你的意发展?”
温聿容脚步一顿。
她回头:“你什么意思?”
陈末野将充满电的手机打开,调出一条短信,扔到她面前。
他说:“你抓不住我,也抓不住任何人。精心谋划的所有,都不会成功。”
温聿容视线缓缓落下,看到了手机屏幕上那三条消息——
[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反感,你也不喜欢我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但是谢谢你帮我联系上爸爸,他已经把我接走了。]
[我知道你也很痛苦。我可以帮你,你想离开她吗?]
第96章
经过两趟转机, 一天两夜的飞行,祈临落地在完全陌生的环境。
温聿容已经安排好寄宿家庭,是一对老夫妇, 会来机场接他。
连续两天的奔波让他又累又饿,陌生城市的早春还要寒冷,祈临守着自己的行李箱蜷缩在机场的角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 强打精神承受着来往人群异样的目光。
他从凌晨等到正午, 在饥寒交迫中醒醒睡睡, 终于被人摇醒。
老夫妇带着浓厚的口音,关切内疚地向祈临表达歉意,祈临费劲地理解了很久,才知道老夫妇也是临时知道他落地了, 因为新住处是距离市中心极远的远郊区域,所以开车花了很久的时间。
他看着老夫妇展示的导航地图, 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温聿容怕他回国, 所以特意安排的住址。
“新家”光是到最近的城镇就需要驾车一个小时, 而他现在还未满十八岁,根本没有单独出行的能力。这不只是限制了他的生活范围, 还变相监视他要去的每一个地方。
祈临倚在后座的车窗上, 看着和国内截然不同的街景, 只觉得有些可笑……温聿容还真是用心良苦。
他现在压根没那个能力, 也没那个心气跑回去,甚至连维持基本的健康都做不到。
在机场吹了半天冷风, 祈临到新家当晚就发了烧。他没好意思麻烦老人家再开几个小时车送他去医院,吞了几片药硬抗。
在陈末野身边他基本不怎么生病,才刚离开就跟个病猫似的……真是没出息。
老夫妇还很担心他, 还特意给他煮过粥,祈临不擅长面对生人的善意,更何况还有温聿容这层隔阂在,他始终没有对这对“监护人”放下戒心。
病就这么扛了一周,总算是断断续续地好了,季荷就是在他痊愈的那天和他通的电话。
作为温聿容的助理,季荷向来公事公办,没有多余的情绪。她告诉祈临,为了让他适应国外的生活,安排了语言课,有语言课,只不过距离有点远,在小镇里。课程三个月,结束之后他就可以开始上学。
见祈临一直沉默,季荷淡声:“温姐说,你既然已经让步了她就不会亏待你。那是个好学校,你放心去读书吧。”
即便隔着电话,祈临还是感觉自己被扇了一巴掌。温聿容就是在提醒他,现在这一切是他放弃陈末野换来的。
那段时间祈临陷入了某种偏执情绪里。
温聿容想知道他的行踪,他就偏偏不如意。他借用了老夫妇车库里的那辆旧自行车,天不亮就自己骑行两个小时去小镇,他没有去上课,而是在一家中餐厅里找了份打杂的工作。
他凌晨四点出门,晚上近十二点才回去,自虐一样给自己找工作,端盘子跑腿什么都干,还比任何人都拼命。
店里的老板夸过他有毅力,说这几年少见这么拼命的留学生了。其实祈临只是不想回到那个被“监视”的房子。
祈临把自己的时间塞得很满,让身体足够疲累得没有空闲难过,但脑子却清楚自己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浑浑噩噩。
他只是不想向温聿容低头,又没有能力改变窘迫的现状,所以在自我折磨。
入冬的第一周,这座偏远陌生的城市下起了雪。
覆在陌生土地上的雪景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惊叹,祈临推开门时只看到一片冷冰冰的景象……积雪厚重一片,将那条接壤市心和荒野的路给挤压得只剩窄窄一条。
苍白的雾气从祈临的唇前飘出,他出发时,老太太在身后挽留:“今天雪太大了,我们送你去吧?”
祈临只是把车座上的雪拍掉:“谢谢您,不用了。”
老太太见他坚持,于是只把自己的围巾环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叮嘱:“路上小心。”
祈临仍不习惯这种亲近,僵硬地点点头,推车出发。
这条路他已经骑行过上百次了,他记得路,充其量耽误一些时间……祈临本来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