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吃够了穷和苦, 祈临在学业的选择上没有爱好,只有利益,简称什么来钱快学什么。
留学生分两派,一种是家庭优渥送来镀金的, 一种是勤工俭学过来拼命的, 祈临清楚自己是后者。
上大学后他就开始严格控制自己的开支, 人家的一个小时在他这里等于两个小时,效率翻倍的同时,奖学金兼职两手抓。
国外大学比起学生的个人成绩更强调协同合作,祈临白天观察着受欢迎的导师、同级生或者是学长前辈待人接物的方式, 晚上将自己学到的东西拉了个表格,然后周末的时候在兼职的场所笨拙地重复。
这些东西最开始相当困难, 毕竟是照着千百人临摹出来的面具, 上脸的时候总会有不合适的地方。
祈临很多时候都想把小费砸到那些尖酸刻薄的客人脸上, 顺带再扣一盘意面,或者是踹翻那张围聚消遣的桌子, 冲那群散漫的同级生喊:滚吧, 这些我一个人做。
但这些幼稚冲动的想法最后只是在大脑里幻灯片似地过了一圈, 祈临最后还是攥紧了那几张钞票, 耐心地解决合作中的问题。
祈临偶尔在玻璃橱窗看到自己微笑的倒影时,会有种现在和过去割裂的感觉。但这种自虐式的投入仿佛又是短效的止痛剂, 能让他短暂地忘记夜晚的漫长和孤独的余痛。
于是祈临渐渐发现,无论是学业上自大傲慢的同学,还是兼职里刁难挑剔的顾客, 他都渐渐鱼如得水,八面玲珑。那张精心打磨的面具逐渐变得契合。
祈临不再是一个以成绩著称默默无闻的新生,而是渐渐成为许多人主动结实,寻求合作的对象。Lin这个名字甚至还被教授相中,被领着参与了不少前沿研究项目,甚至还和几个行业大牛见了一面。
祈临当时的功夫仍停留在应付那些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学长学姐,或者是和专业无关的客人,酒桌上的谈吐和礼节还没到位,险些又暴露自己稚嫩浮躁的一面。
好在他懂得藏拙,教授又护着他,一场场觥筹交错下来,祈临也能把西装穿得像模像样了。
他从酒局回来,先吞了几片醒酒药,等那股醉醺醺的感觉彻底褪下去之后,他久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账户余额,然后,把包括最开始那张机票在内温聿容“借”给他的所有钱,打给了那对老夫妇。
和季荷彻底断开联系的那一年,祈临二十一岁。
祈临在百忙之中抽空修满了学分,凭着优异的学术成绩、一叠实习履历和教授的推荐信,提前毕业后一头扎进了金融行业。
那段时间是他最忙的时候。
列表里的留学生都在各种发自己的毕业照旅行照,他一周七天都在连轴转。每天都有新的知识点要学,每天都有新的问题需要问,连能够发会呆的闲暇时间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庆祝毕业。
祈临仿佛掉进了钱眼里,只有账户上的数字能让他稍稍获得最原始的喜悦,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再会随便影响他的情绪。
Lin从象牙塔里的翘楚,教授信赖的门生,跃升为华尔街的精英,职场人人敬佩的前辈。
某天夜里,二十四岁的祈临和入行时接触的第一个,也是合作时间最长的客户吃了一顿晚饭。
私人会所里,客户笑眯眯地搭着他的肩膀夸他年少有为,后生可畏。
祈临从容地挽着笑,刚接过客户递来的酒杯,就听见他续声:“所以我忍不住想让你见见我认识了三十年的老朋友。他念叨着缺把利刃,而我恰好惜才。”
祈临手里的酒杯晃了一下,再抬头时餐桌的对面已经坐了另一个人。
那人是一张亲切的东方面孔,两鬓微白但很有气度,给他递去一张金边名片,一份黑色的文件夹。
水晶吊灯的光熠熠生辉,祈临扫过名牌上的“董事长”和邀请函里的所有优待,心头一怔。
大概是意外带来的冲击太大,祈临已经忘记饭局后面他们聊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在离开前男人从容优雅地和他握了下手:“祈先生,我诚意很足。”
那是这几年他为数不多,面具动摇的时候。
祈临甚至等不到回到自己的小公寓,他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就攥着那封邀请函眼眶发红,鼻尖酸涩。
他知道自己应该慎重对待这份邀请,毕竟这几年的无论是工作上的积累还是人脉都已经扎在这里,不适宜轻易重新开始。
这两年他像一只搜寻金银财宝的鸟类,不知疲惫地将金币一颗颗衔进自己的储蓄罐里,为了那个他一直知道,却不敢去想的理由。
自己外强中干,那层光鲜亮丽的精英皮是由数字堆砌起来的,一旦不够满不够充实,又会变成那个在雨天里等人捡的高中生。
所以这些年他从来不敢轻易想“回去”。
直到午夜梦回,他听到了藏在内心深处,这些年一直不敢去想的声音——
“什么时候回来,我一直在等你。”
祈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小沙发上睡了一宿,手机一解锁就是购票程序。
他吓了一跳,连忙查看……好在自己昨天晚上虽然是不清醒,但是至少还没冲动到立刻买票。
他现在的职业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就连假期都需要提前申请。
祈临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工作,在一周后一个合适的时间,向上司提了离职。
上司对此很意外,也很惋惜,但在确定他的心意之后,最终还是点了头。
后续就是离职审批和工作交接,那些几乎已经成为生活一部分的项目订单一项项减少,但祈临依旧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没有片刻的清闲。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只是“离职”、“跳槽”那么简单,除了以往合作过的客户,还有工作上的人脉要慢慢处理。
离职的消息再低调也会有人知道,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接连约了他吃饭,祈临本着成年人的体面没有拒绝,但是当后辈也邀他吃饭时,他就用妥帖的借口婉拒了。
一是大家时间都不富裕,凑不齐一起吃一顿,二是那几个新入职场的后辈也没什么闲钱。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他带了两个月的小徒弟。
小徒弟叫许沛然,初入职场的大学生一个,也是勤工俭学来拼命的,只不过适应能力没那么强,还没练出在职场上长袖善舞的本事。
许沛然虽然是个女孩,但是比不少男同事还更有拼劲和上进心,她和祈临同一所大学出来又是半个老乡,所以刚入职就被分到祈临手下。
两个人的节奏上挺合得来,而私底下许沛然的性格又大大咧咧,总能让他看到杜彬或者是胡黎的影子。
他好像总招自来熟类的人。
知道祈临要离职时,许沛然哭了两顿,第一顿是舍不得他,毕竟这是自己第一个接触的友善的领导。第二则是公司这边业务调动,她被抓壮丁临时负责了一个项目。
许沛然作为项目负责人,需要评估一个新型技术团队的商业潜力及融资需求,但是她对其中几个关键点,例如底层技术细节,数据壁垒等把握不准,怕搞砸了坏了组里的口碑。
对于自己离职这件事,祈临是觉得有些亏欠的,所以在听到许沛然带着哭腔请求自己帮忙时,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答应了。
“别慌,既然已经开了视频会议,那你就把你之前问过的问题总结一下,然后让他们提供详细的技术白皮书,重点关注数据集……”深夜,祈临支着电话给小徒弟慢慢拆解任务,“我简单地做了个纲要,待会给你发个云端文档的链接,你后续记录的问题,分析框架什么的都写在上面,我有空瞄一眼。”
许沛然熬了个大夜,正泡咖啡续命,听着他的声音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师父你人真好,我要没了你可怎么办?”
“没了我就自己研究,公司里相似的案例多着,策略市场分析之类的一个个去翻去看,总能学会。”祈临说。
“你这么懂……”许沛然小心翼翼地试探:“最开始的时候不会就是这么过来的吧?”
祈临懒洋洋地回:“不然呢?”
“没有遇到一个像你一样完美的师父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