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陈末野再声。
雨水落在眼下,沾湿大片睫毛,陌生的湿意让祈临稍微清醒了些。
身后的人在替他道歉。
电动车离开之后,陈末野松开手,重新和祈临保持距离:“天气预报不看,路也不看?”
祈临低下头,泛白的嘴唇轻抿,低声:“……对不起。”
陈末野看着他的侧脸,男生的脸色很白,浓郁修长的眼睫已经被冷汗打湿成一绺绺,贴在眼下那片青灰色上。
看着有点……可怜。
“我没有过问你家人的意思。”陈末野低头,装作没看到祈临眼角湿红的泪迹,“只是你的手伤还没处理,不能淋雨。”
祈临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烫伤的右手。
见他反应过来,陈末野留下伞:“回去的时候看着点路。”
男生个子高,随手挡在头上避过雨,还没见狼狈就已经走到对面的小巷里。
祈临看着他的背影呆了一会儿,握紧了留有余温的伞柄,在雨帘里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其实他应该追上去还伞,可是他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被高温蒸了一路又被冷雨淋过,整个人都有些发软。
他就不该吐掉那颗糖。
祈临咬住嘴唇,用痛觉让自己维持清醒。
头太晕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躺下,没发现身后不远处缀着另一道人影。
陈末野手里撑了把小巧轻薄的花伞,隔着灰蒙蒙的雨看着祈临过马路。
身侧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垂眸看了一眼。
[周趣:烧伤创口肯定是不能淋雨的,赶紧碘伏消毒,上烫伤膏。]
绿灯在倒计时,他没回信息,快步过了人行道。
祈临家在老城区里的一条巷子里,驳杂的电线纵横交错,落在老楼的铁门上。
陈末野看着祈临走进铁门后,转身离开巷子口。
如果只是闹脾气,他是不会多管闲事的,但……谁让那个脾气大的小孩儿脸色太差了。
毕竟自己占了一分钟“哥哥”的便宜,总该还五分钟“哥哥”的责任。
便宜的花伞实在太别扭,陈末野到公交站的时候就收了回来。
等车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备注,还是周趣。
电话接起,周趣的声音有点凝重:“我想了一下,既然你说是烫伤,又是他自己抠破的,那赶紧去医院清创,感染就麻烦了……不过那小孩怎么手心的伤也扣啊,别是有什么自残倾向吧?”
想起那触目的伤口,陈末野眉心微蹙,但回答却是:“不知道。”
“嗯?你不是因为担心才去找他的吗?怎么受了伤反而不管了。”
“因为,”车停在跟前,陈末野准备上车,“那是只刺猬。”
还是只讨厌别人多管闲事的刺猬。
“啊?”电话那端的人愣了一下。
陈末野上车,把零钱投进车厢的时候,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身影。
正是小刺猬本人。
和刚刚在路口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不一样,祈临此刻脸色苍白焦躁,像是逃命一般从那条老巷子里跑了出来。
连伞也没撑,像被鬼碾了。
手边的电话还在响,隔壁的司机也在催促:“小伙子,交钱了往后走,别挡着后面的人上车。”
“嗯。”
陈末野挂断电话,转身。
“抱歉,我不上了。”
第3章
祈临没有想过会在家门口看到不久前给他打电话的“父亲”,贺迅。
他刚到四楼的时候,贺迅正在门口和房东聊天。
不久前还给祈临塞纸条房东故作担忧:“那场火灾也过了那么久了,这小孩一直没出来,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做傻事呢,你要是他爸就早点来接嘛。”
贺迅叼着烟:“他没跟我说地址。”
房东正觉奇怪,才发现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捆麻绳。
他的视线顿了顿,装没看见:“要搬走就早点,这月初还耗着我水电呢。”
贺迅却仿佛没听懂他要钱的目的,森森然地笑了一下:“行,我正好准备把他绑回去。”
祈临就是这个时候转身下楼的,他压住了猛然加剧的心跳,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但房东应该是属狗的,一下就察觉到了楼梯的动静,喊了一声:“诶,祈临!”
祈临拔腿就跑。
傍晚近夜的雨大了很多,他跑出路边的时候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陈末野留下的伞他嫌碍事,随手撇楼道里了,没了遮挡,雨水顺着浸入掌心的伤口,疼得让他感觉自己的肉仿佛被撕了一块儿。
眼看就要被追上,祈临转向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
贺迅看着那道慌不择路的身影,哼笑一声,缠紧了手里的绳子走到巷口。
“小临,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见面就往巷子里钻呢?”男人步步紧逼,“你现在也这么大了,不会还要爸爸像以前一样,先把你打一顿再捆回家吧?”
倾盆大雨中,回应他的是头顶的簌簌声。
贺迅刚意识到什么,一个竹篓就盖住了他的头,然后肩膀上传来重重的钝痛。
藏在暗处的少年先用木棍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肩,随后一脚踢上他的侧腹,男人立即发出沉闷的哀嚎,又被雨声迅速掩住。
“祈临!”倒在地上的贺迅怒喝一声,“老子打死你!”
“打死我?就你?”雨幕里,祈临古怪地笑了一声,“你现在不从地上爬起来,七天之后我就来这里给你烧纸。”
又挨了一脚,贺迅察觉他情绪的不对,连忙改了态度:“小临,爸爸错了,爸爸刚和你开玩笑呢,你别着急……”
“爸?”祈临踩在他的肩膀上,沉冷的瞳底像萃了层冰,“对我来说这玩意儿就没存在过,你到底算什么东西?”
“你……啊!”
祈临还想加重力道,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
祈临蹙着眉回头,却对上了陈末野的眼。
“嘘。”陈末野把人按在桃粉色的花伞下,嗓音低沉,“有人过来了。”
雨天湿冷,祈临浑身都在发抖。
他无视地上的男人,踢开挡在巷口的木板,强硬地把一身戾气的男生带离小巷。
祈临跟着他走了好远才刹住步子:“陈末野?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末野低垂的眼眸扫过他垂落的手,随后回答:“迷路。”
“……”
这个年代谁没个手机?不识路还不会找导航了?
祈临刚想问这人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余光就扫见那巷子口围了人。
手心传来尖锐的痛,他低头,原来是自己无意识地扣住了指尖。
“不要抓。”陈末野沉声制止,“为什么不撑伞?”
祈临把手挣开,往身后藏了一下:“我天生爱淋雨。”
“嗯。”陈末野瞥他一眼,“怪我送伞扫了你的雅兴。”
明明是在顺着他的鬼话胡扯,但是祈临却不觉得反感,这样的对话正好分散他的注意和情绪,让他不用去回忆贺迅带来的余惊。
男生的安静太突然,陈末野垂头,看着祈临微微颤动的眼睫,又想起下午的时候。
又要悄悄掉眼泪?
陈末野转过脸:“雨天走路要看路,不然……”
话音未落,祈临就一脚踩到低陷的井盖上。
老街的路崎岖不平,白天走着都容易被不经意绊一跤,更何况倾盆大雨。
陈末野眼疾手快地去扶他,但因为太过慌乱,只能狼狈地把人捞到怀里。
两个人都没站稳,花伞撞在一旁的路灯杆上,伞骨折了三根。
祈临在混乱中听到身后的人闷哼了一声,他抬起头,才发现陈末野磕在伞柄上了。
泛白的嘴唇抿了一下,祈临低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