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被推开一道缝,里面没开灯,但是能借着窗外的光亮看见床上的被子鼓成了一个小山丘,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道光束从被窝里透出来,陈安楠趴在羽绒被的小窝里,手里攥着手电筒,缩成小小一团。
这个临时搭成的小窝能够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感觉到有人靠近,陈安楠瑟缩了下,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掀出了一条缝。
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陆清远看见了,但他端着杯牛奶站在床前半天没吭声,不知道怎么开口,是他先生气了,这会儿倒来找人家了,无论说什么都别别扭扭。
陆清远有点想临阵脱逃。
可没等他要走,陈安楠已经从被窝里探出了个脑袋,圆圆的眼睛望着他,轻轻低低的叫了一声“哥哥”。
陆清远没回答。
他本想直接把牛奶递过去,然后潇洒的转头走人,却见陈安楠朝他伸出手,张开,露出手心里几块牛乳夹心巧克力。
“?”陆清远没懂。
陈安楠挨近他,糖被捂得有点融化,廉价的彩色糖纸瘪下去,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
这些是婶婶临走前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
“哥哥,这些都给你,”陈安楠带着点讨好的语气,小声说,“你可以试着喜欢一下我吗?我会很乖的。”
他又一次献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试图换来点柔和。
其实陈安楠话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却略显刺耳。
陆清远被刺得心头一震,好像再尖利的硬刺都能在这句话后软下来。
陈安楠半天没得到答话,心里慌,壮着胆子凑近过来,拉住了陆清远的袖子,扯了扯,声调软软的:“求求你啦,我会听话的。”
陆清远的眼里,小孩把自己裹得像团奶白的汤圆,再拉着他的手示好,纵使心里拧巴成山路十八弯,在这一刻好像也捋直不少。
“把牛奶喝了,睡觉。”陆清远不肯多说,把巧克力还给他,冷漠的说了句,“我不爱吃糖。”
陈安楠默默把巧克力收起来,接过玻璃杯,嘴上喝了一圈奶沫子。
喝完,陆清远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嘴。
这晚,陆文渊没有回家,陈安楠一个人睡觉害怕,陆清远自觉做了个违背良心的决定,做完以后又不停后悔。
“哥哥,可以不要讲小兔子的故事吗?”陈安楠问。
叔叔的床要比老家的小床宽敞很多,羽绒被又轻又薄,盖在身上暖融融的,陈安楠规规矩矩的躺在里面,只占了一小块儿地。
陆清远枕在他旁边,不耐烦的说:“事多。我就会这么几个故事,不听就睡觉。”
好吧。陈安楠有点无辜,他已经被上回麻辣兔头的故事讲出阴影了。
陆清远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那只小兔子因为长了一头美丽的长发被关在城堡里……”
他悄么声的把小白兔的故事改成了长发公主的童话,陈安楠也没有察觉,眼睫颤啊颤的,拱在陆清远旁边,认真听哥哥讲故事。
外面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歇,城市的晚上不是漆黑的,昏黄的路灯烘托出雪夜的安宁,让刮过的风都变得静谧。
窗外透进来一小片微光照在陈安楠的眼皮上,没多久,他的呼吸变得舒缓绵长,腿也搭在了陆清远的身上。
软和的被窝里簇着俩个人,让周身都变得暖烘烘的,陆清远听着耳边细小的呼吸,揿灭了台灯,终归没有把那条搭在身上的小腿推下去。
第5章
小孩子的性格有时候真的很难琢磨,虽然昨晚俩人睡在一块儿,还讲了睡前故事,好的像亲哥俩,但是到了白天,陆清远又绷着个小脸,保持着不搭理陈安楠的状态,也不跟他亲近。
这让陈安楠在新环境里极度依赖陆文渊。
陆文渊今天在家休息,这会儿正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
雪后放晴,梧桐枝丫上坠着厚雪,衬得碧天如洗,阳光穿过来,交叠出光圈,一轮轮在眼前放大,闭上眼,还能感受到片黄澄澄的阴影。
陈安楠坐在叔叔的膝上,被太阳烘烤得懒洋洋的,够不着地的小腿无意识轻晃。
“楠楠,过完年就要去幼儿园了,到幼儿园就可以交到新朋友了。”
陆文渊掰了块鸡蛋糕喂他,黄油纸包着的糕点,巴掌大点,纸被油浸成透明色,外面烤的焦,里面是软心的,吃到嘴里都是鸡蛋的香气,是这年头很流行的点心。
陈安楠和陆清远都爱吃,陆文渊就每回去菜场都带点回来。
“叔叔,哥哥也会去幼儿园吗?”陈安楠问,“我可以和哥哥一起去吗?”
陆文渊逗他:“行啊,你去问问哥哥,看他愿不愿意和你一起去?”
“好吧。”陈安楠手指在裤子上抠来抠去,小小的纠结。
叔叔说到幼儿园要认识好多新的小朋友呢,他不想交新朋友,他害怕,虽然哥哥总是冷脸对他,但是他只认识哥哥呀。
陈安楠琢磨了会儿,从陆文渊的腿上跳下来,跑到了客厅里,陆清远这会儿正趴在大桌上做课外习题,旁边堆的全是试卷。
小孩还没说话,陆清远已经先开了口:“我才不去幼儿园,除非你让菩萨给我变小几岁。”
陈安楠很失落的转身走了。
陆文渊失笑,觉得这俩孩子有趣的不行。他朝陈安楠招手,把人叫回来,对着陈安楠耳语了几句。
陈安楠点点头,陆文渊兜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嘴捏得嘟起来,像个小鸭子:“去吧,不行再来找叔。”
陈安楠又小步跑到客厅去了。
陆清远把卷子翻了个面,头也不抬的说:“不去就是不去,你求我也没用。”
陈安楠没回答,而是选了个光线最好的位置,噗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他双手合十,格外虔诚地说:“求求啦,求求菩萨让哥哥再小个几岁吧。”
“……”陆清远刚刚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小孩能这么傻,一时间楞了。
陆文渊话音里藏着笑,跟着合上双手,附和道:“求求观音菩萨快显灵,孩子没哥哥陪的话,就要伤心死啦。”
“拜托菩萨啦!拜托拜托。”陈安楠很认真的在求,一个大人,配个小孩一唱一和,假意求菩萨,实际上都知道在求谁。
陆清远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以前过年也都是他给长辈跪,讨个红包,哪能经得住这种求法。
他脸都臊红了,眼睛眨了又眨,肉眼可见的慌起来:“你起来说话。”
陈安楠不起,耍赖似的哼唧个没完没了。
陆文渊实在是藏不住了,笑得前俯后仰:“我们楠楠都这样诚恳了,菩萨快答应孩子吧。”
陆清远着急地说:“我怎么陪他?我都要三年级了!”
陆文渊被逗得直乐,笑意不散:“那就甭管了,菩萨只管答应就行。”
陆清远被这俩人折腾的嫌烦,铅笔一扔,自认无可奈何的对陈安楠说:“你起来吧,我陪你去幼儿园。”
陈安楠这才爬起来,高兴地凑到哥哥面前,两手一张,讨好的抱住哥哥。
陆清远嫌腻歪,把人往旁边推推,耐不住小孩儿没完没了的粘着他,雪白色的袄子肥大,跟粘豆包似的挂在腰间,嘴里还在奶声奶气的嘀咕:“谢谢哥哥,哥哥最好啦。”
陆清远别过脸,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太好说话。
南方冬天去得快,到了二月份,最后一场雪就消融的差不多了。
临近开学的日子,城市还裹在一片喧嚣之中,寒假刚过,街头巷尾里一地纸屑,点点碎红,混杂着碎冰碴子,被往来行人踩进黑灰色的雪水里。
陆文渊给陈安楠办的入学手续很快下来,陆清远这几天都在刷题,开学后有个奥数竞赛要参加,老师已经提前打电话过来通知做准备了。
习题上有大量的运算和应用题,草稿纸上被写得满满当当,陆清远要么不停笔,停下来的时候就表示他是真的烦。
陈安楠坐在旁边吃鸡蛋糕,吃噎了就喝牛奶,喝得满嘴沫子,自己也不晓得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