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就看清:她的表情其实是恐惧的、痛苦的。
撑在桌上的右手开始颤抖,手臂的青筋甚至因为肌肉过于紧绷而浮现,动作狂乱得仿佛此刻过快的心跳,当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刀具时,“陆小河”毫不犹豫地握在手里,并将它猛地插进眼前人的心口。
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几近淡漠、冷酷,只有眼神一闪而逝的痛苦展现出他此时此刻内心的绝望和崩溃。
“父亲”惊愕得睁大了眼睛,他张开了嘴唇,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咔咔声,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在抽出那把刀时,他只有笔直地倒向“陆小河”。
如同一座山倒下,“父亲”的尸体沉重地压过来,“陆小河”被压在身下,他精疲力竭似的倒在了地板上,胸口的位置被鲜红滚烫的血染红。
炫目的灯光如同光点,闪在他的眼前,他只是出神般睁着眼睛,一切都摇摇晃晃,如同水面上的月亮。
继母哭着跑向了他,将他身上“父亲”的尸体推开,她伏在他的身上,止不住地哭泣。
“陆小河”听到哭声,眷恋般将目光落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她俯下了身,苍白的脸庞上只有鲜红的口红,如同刚刚在吃着“陆小河”的血肉。
月光穿过窗,无声地照亮他们的身影,仿若探照灯照过杀人现场里仅剩的幸存者。
月色、长发、双手。
宋燃犀在这一秒里想到了尧新雪。
他想起黑羊四进二那一晚,他们坐在破旧出租房的窗台上作简单的庆祝。
那时候,尧新雪整个人仿佛和漫长的黑夜相融,然而由于他那温柔的神情以及宋燃犀下意识的信任,他更像是黑夜里唯一的一轮月亮。
许弋在剧本里曾经写过一句话,后来又被删改。
女人原本应该这样低哑地对着她年少的情人说:我在这一分钟里永远爱你。
在众目睽睽下,宋燃犀此刻却无声地流下了眼泪。他没有回应女人的举止,只是安静地哭着。
这是电影的幕终,却没有人喊咔,所有人都在此时都保持了静默,被眼前的一幕强烈地震撼着。
原本的剧本并没有安排陆小河的流泪,这里是宋燃犀的即兴发挥,却完成了角色的升华。
许弋很久之后才喊了“咔”,零散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在这时不约而同鼓起了掌。
宋燃犀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他先是机械而谦虚地说谢谢,然后才走向许弋,接过许弋递过来的纸巾和手机,随意地抹了抹脸上的血。
许弋似笑非笑地问他:“刚刚想起谁了?一下就掉眼泪了。”
“滚,那是你爹我的演技。”宋燃犀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对了,你刚刚的手机震了一下,好像是条特别关注的消息。”许弋没再追问,只是提醒道。
宋燃犀没看手机,只是“哦”了一声。
啊,他成功了。宋燃犀心想。
第20章
杀青之后,宋燃犀只跟许弋打了声招呼就跑着离开了片场。
他身上还穿着“陆小河”脏兮兮的校服,抓了许弋的机车钥匙拔腿就跑,许弋追都追不上。
“宋燃犀!宋燃犀!我服了……”许弋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看着他草草地戴上头盔,长腿架在地上,拧动钥匙。
“明天就还给你,走了。”宋燃犀看了眼油表之后毫不犹豫地开着车往前冲,风灌进他的胸口,也将许弋的声音全部落在了后面。
宋燃犀对机车显然相当熟练,顶着交警的虎视眈眈与旁边开车人畏惧又无语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将这辆破烂得叮当作响的车停在了红灯前。
当车“招摇过市”,终于有惊无险地停在出租屋楼下时,宋燃犀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
那是一辆酒红色的法拉利,这里几栋居民楼都无法抵上它的价格。
宋燃犀叹了口气,把机车停好之后,就颇为绅士地敲了敲法拉利的窗。
“咳咳,您好,这里不方便停车……”他装模作样地说,然而在车窗降下来的一瞬间,女人惊喜的声音还是让他的神情一瞬间温柔下来。
“小犀!”应怜笑着说,她忙开门走下来,宋燃犀则在她走下来的那一刻自觉站直了。
宋燃犀自然而然地挽起她的手,假装抱怨道:“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我都没做什么提前准备。”
“因为我就是要搞突然袭击啊!”应怜温柔地一笑。
宋燃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妈妈,即使应怜此时已经年近五十,却更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因为被保护得很好,且保养得当,她的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怎么穿这样的衣服啊?”应怜拉着宋燃犀的手,慢慢地走在生锈的楼梯上。
宋燃犀说:“刚拍完戏,赶着回来就没换。”
应怜的目光扫过宋燃犀那还沾着油渍的袖子,意识到这件校服很可能是某个高中生毕业后卖给他们的,她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低落,语气却仍然轻松:“赶着回来见谁啊?”
“当然是我的母亲大人了,我早有预感你会来,所以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宋燃犀面不改色地扯谎,他开门时没看到尧新雪时,一阵失落涌了上来。
他给应怜倒茶,然后又给小房子加了点猫粮,因为知道应怜怕动物,他把小房子关进了笼子里。小房子可怜地趴在笼子里喵喵地叫,然而主人熟练地装作听不见。
“最近会降温,够不够衣服穿?被子这么薄,你晚上怎么睡?”应怜摸了摸他随手放在床上的衣服,又摸了摸宋燃犀的被褥,她不看宋燃犀,却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妈,我有厚衣服,还有一张毛毯放在衣柜里,冷不着的。”宋燃犀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哄道。
“那吃得好吗?你瘦了这么多,还晒黑了。”应怜偏过头问,她的手被宋燃犀捂暖,宋燃犀的手已经比她的大很多了。
“吃得当然很好啊,每天一荤一素还有汤,长高了就瘦了。我都二十一岁了,是个成熟的男人,黑点才好啊,我又不是小白脸。”宋燃犀调侃道,他看着应怜的眼睛,语气忍不住放轻,“妈,我过得很好,你别担心。”
“一房一猫,刚拍完一部戏现在准备休息,日子很滋润啊。”宋燃犀接着说。
应怜却说不出“好”,她只是抱着宋燃犀毛绒绒的脑袋轻声说:“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些药,你的药我估计也差不多吃完了,医生说你心脏的问题,药还不能断。”
宋燃犀刚想开口拒绝,应怜却早有准备似的柔声道:“别拒绝妈妈好吗?普通家庭,父母知道孩子生病,给孩子送药也是很正常的吧。”
宋燃犀张了张嘴,最后“嗯”了一声。
“我最近已经劝过你爸爸了,他松口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演戏也好,什么都行,妈妈都支持你。”应怜接着说。
宋燃犀却笑了,他叹了口气后说:“哎别骗我了,老爹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我什么时候能在外面闯出个名堂,他什么时候才肯让我回家。”
应怜哑口无言,只好转移话题说起了家常话。
直到夕阳西下,宋燃犀扯了不少谎把她哄好,应怜才松口准备自己回家。
宋燃犀站在路口,直到看着她坐上法拉利,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才转过身,准备上楼。
而他不知道的是,应怜在后视镜里看着他日渐变小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司机惊愕地回头,只听到她小声啜泣着说:“小犀他其实过得不好。”
宋燃犀回到房间之后,把小房子抱在怀里倒头就睡,猫挣扎不出他的怀抱,只能无奈地趴在他胸口上一起睡。
宋燃犀做了一个极短暂的梦,他梦到了十四岁,自己站在戛纳颁奖台的那一刻。
一切仿佛都是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里准确无误地复现,他清楚地听到主持人是如何说着:“宋燃犀成为了戛纳国际电影节史上最年轻的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