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不经传的导演对他发出了邀请——为什么你不来试试电影呢?
宋燃犀从水里冒出来,像小狗一样甩了甩,眼睛湿漉漉的:“好啊。”
彼时宋燃犀骄傲得不可一世,傲慢的同时不失教养。在精明商人宋洲的培养下,他同样能力出众,让人大跌眼镜的却是,这个天之骄子竟然迷恋上了表演。
他在那年拿下了戛纳的最佳男演员,这在之后也成为了他的心心念念。
宋洲对他的演员梦持反对态度,应怜认为演戏对他的身体负荷很大。
十八岁,宋燃犀离家出走了。
他梦到了租房,二手碟片与霉得发黑的墙。他梦到扒手,骂骂咧咧的房东与臭水沟。他梦到漏水的天花板,垃圾场与第九十封拒信。
最后的最后,宋燃犀梦到了尧新雪。
在肮脏窄小、散发着臭味的出租屋里,尧新雪出现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切都停留在了那一刻。
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象全部都化成了一条白灼灼的一条窄路,一条苦路。
然后宋燃犀在这条道路的尽头,看到了尧新雪。
如同初见那样,尧新雪干净而美好。
朦胧的月光如同一层薄雾笼在他的身上,宋燃犀几近虔诚地吻着尧新雪的长发,吻着尧新雪的嘴唇,听着他说:“你是我的。”
尧新雪那温柔美好的笑容与笃定的语气都让宋燃犀感到恍如昨日,他总是在想,世界上一定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情话了。
尧新雪那如瀑的长发垂落下水面,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水中那轮皎洁无瑕的月亮轻轻地荡碎了。
长达九个小时的抢救,医生们终于将宋燃犀从死神的镰刀下抢了回来。
他的右半张脸几近毁容,半边的头颅都被裹上了纱布。因为身体重度烧伤,他的身上也缠满了绷带。
五天之后,宋燃犀终于醒了过来。
他注视着母亲应怜红肿的眼睛,说不了任何话。
他知道父亲宋洲已经死了,这是他亲眼看到的。
应怜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小犀,你醒了,太好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很快就都会好起来的。”她努力地擦着自己眼角的眼泪,像仅仅只是在安慰自己。仅仅是几天之内,她就老了很多,仿佛整个人都瘪了下去,不再光鲜亮丽。
这个自小就被宠爱着长大的女人面临着丈夫死去、儿子毁容,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部变白了。
“我去叫医生来,妈妈会陪着你的。”应怜轻声说,她慢慢地走出病房,无神的双眼饱含着痛苦与悔恨。
宋燃犀只听到她走到门口时那啜泣般的声音:“是我的报应,是我的报应。”
听着应怜这样自责的话,宋燃犀另外一只完好的眼睛又一次流下了泪水。
一个月后,宋燃犀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他转出了重症病房,应怜也早已经瘦了一大圈,已经因为过度伤心和疲惫晕倒了好几次。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母子终日对望,却对彼此的痛苦都束手无措。
“妈,回去休息吧。”宋燃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沙哑而难听,与之前判若两人。
应怜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又捂着脸哭,她的眼泪快要流干了。应怜又在他身边坐了很久,努力地讲了好些其他小事,这才走了出去。
她已经太久没有休息过了,接二连三的事压在她身上,她却又不想让宋燃犀担心。
应怜在走进电梯时,几乎要昏晕过去,却有一只手及时地从旁边伸出拉住了她。
“女士,请小心。”那个人说。
应怜抬起头,却只觉得这个人的面容熟悉,然而对方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她有些失魂落魄,后知后觉着自己的唐突,于是低下了头,勉力扶着旁边的扶手,轻声说:“谢谢您。”
两人擦肩而过,当电梯门关闭,尧新雪才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应怜的方向一眼。
他没有犹豫,就拉开了病房的门,与宋燃犀对视。
尧新雪的眼神平静,他看着宋燃犀,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见到尧新雪的那一秒,宋燃犀先是怔愣,然后他的瞳孔开始颤抖,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那一天大火焚烧四肢折断头颅震荡的痛苦。他努力地偏过脸,不去看尧新雪。
宋燃犀将自己烧伤的另一半脸侧到另一边,不愿意让尧新雪看见。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丑,他不是那个“宋燃犀”了,他一无所有了。
英俊的外表,辉煌的前程,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变了。
他甚至在那一秒恨起了尧新雪,宋燃犀说的字句都不完整,眼泪却一瞬间夺眶而出:“我不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他又重复了一次,那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在痉挛,痛意依旧如同疯狗撕咬着他。
“滚……滚出去。”他在哭,声音沙哑。
这是宋燃犀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刻,尧新雪在这里多呆一秒,他就越是感到绝望和痛苦。他在应怜和其他医护人员面前都没有哭,只是因为尧新雪的出现,却再也止不住泪水。
尧新雪,不要看他,不要看着他。
宋燃犀在心里疯狂地恳求着,他感到自卑、难堪、痛苦、愧疚、不甘和怨恨,最后这复杂的一切情感都交织成了卑微的乞求。
可尧新雪望着他的眼神是这样怜悯。
尧新雪伸出一只手,极轻地扶过宋燃犀左侧完好的脸,小心翼翼地吻过他的嘴角。
“宋燃犀,宋燃犀。”尧新雪安抚道,他嗅到宋燃犀身上药水的味道。
就着这个姿势,尧新雪半抱住宋燃犀,仿佛他这副可怕的样子无关紧要。
“因为……因为想见你,所以我……我开上了那条公路……”宋燃犀闻到过去这一个月里魂牵梦萦的香根草气息,他贴着尧新雪的耳际,几近哽咽。
如果不是为了见你,我不会开上这条公路。
如果没有开上这条公路,我就不会发生这场可怕的车祸,父亲不会死,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你那时候不来救我?
“我不想见你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因为我,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宋燃犀的眼泪浸湿了尧新雪的肩膀,他如今浑身缠着绷带,毫无力气,只能半靠在尧新雪的身上,每说一个字,嘴角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我们完了,我们结束了。”宋燃犀说出这句话时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说,“我不能原谅,我不能原谅……”
我不能原谅——至今依然爱着你、至今依然为能看见你而欣喜若狂的自己。
宋燃犀浑身痉挛,他意图推开尧新雪,可是他连举起手的本事都没有。
尧新雪依然牢牢地抱着他,如同过去无数次牢牢地扣住他的脖子一样。
他温柔的眼神变得冷漠,只是命令般重复了一次那句话:“宋燃犀,你是我的。”
如同兽类捕猎时会咬断猎物的脖子,尧新雪居然俯下身,残忍地、毫不犹豫地咬上了宋燃犀仅剩的完好的皮肤。
他的眼底第一次有了明显的被触怒意味。
仿佛无法忍受着某些东西失去控制般,尧新雪感到了被背叛,他握着宋燃犀的手掌在那一秒猛地收紧。
宋燃犀望着他,流下一行眼泪。
“我查过那个司机的背景,确实是疲劳驾驶,这是一场意外。”尧新雪轻声说,“你在迁怒我。”
就是这样,一场意外而已。
宋燃犀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命运的枪口,甚至没有任何阴谋。
多残忍,多平淡。
宋燃犀未被纱布遮盖的那只眼睛注视着尧新雪。
与温柔漂亮的外表截然相反的尧新雪啊,其实内地是无止尽的虚伪、强欲、自私、无情与狡猾。
他是一个美丽的、半真半假的谎言。
尧新雪在这一刻终于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高掌控欲、对他人冷漠的真实模样:“我需要你。我说过,你不能离开我,你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