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曈没穿拖鞋,挺疼的,但他没顾上。
手机“嗡”地一震,闪红的电池安稳吃上电。
纪曈都已经拨出电话,又按掉,点进微信,音视频通话,视频通话,拨打。
五秒后,视频通讯被人接起。
纪曈已经透过摄像头,看到顾临身后的沙发,以及那个被裱挂在墙上,缺了一块的环游行星拼图。
一切一切都在彰示着一个信号,顾临和他在同一个时区,没有时差,不用计算时间。
可纪曈还是问了一句:“你在哪。”
顾临轻轻沉沉的声音传来。
“安京。”
他没说“公寓”,只说了“安京”。
纪曈久久不能说话。
两人就这么隔着视频对视了许久。
“你说出远门,出的是这个远门吗。”纪曈声音也有点沙。
顾临走到沙发坐下。
公寓十来天没住人,屋内温度低,顾临虽脱了大衣,里头毛衣还没换。
“远么。”他笑了下,说。
纪曈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能不远吗。
到安京7000多公里。
“几点的飞机,”纪曈刚问完,顿了两秒,说,“我问的是柏林时间。”
顾临说:“2点多。”
肯定不是下午两点。
“所以你早上给我发消息说要出远门的时候,已经在机场了?”
“嗯。”
勃兰登堡到安京机场直达航班是九个多小时,顾临却刚到。
“你下午给我打电话,在转机是吗。”
“嗯。”
就说,怎么会有广播声。
纪曈心口闷得慌,当时应该多问一句的,怎么就没留意。
纪曈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现在想想,下午在后山时,他问他年夜饭吃什么,顾临说吃便当,还只当开玩笑。
“11点了,你吃了没?吃了什么?”
“吃了,”顾临读出了男朋友眼里的心疼,补了一句,“头等舱,该有的都有。”
就算是头等舱,也都是预制菜,顶多算高级点的便当。
“你就存心的。”纪曈一想到除夕夜,万家灯火,顾临一个人待在飞机上吃冷冰冰的飞机餐,心口就酸得跟泡进酒里似的。
“怎么不说话,不敢承认?”
“没,”顾临飞了一天,落地又直接打车回公寓,身上总归不会很舒服,他曲着腿支在沙发上,左手搭着膝盖,有点散漫地笑着,“承认,是存心的。”
承认得这么干脆,纪曈反倒不说话了。
凌晨起飞,深夜落地,除夕,15个小时。
“回来做什么。”纪曈明知故问。
顾临单手撑在后颈:“给男朋友过生日。”
男朋友却皱着脸。
“明天中午外公这边弄了午宴,结束起码要下午。”
“我知道,”顾临哪能不知道他明天的安排,用安抚的语气说,“不占你白天的时间。”
“晚上匀两个小时给我?”
纪曈心口酸得更厉害。
除夕飞14个小时,加机场回程一小时,就换两小时。
一看就不值当。
笨得要死。
纪曈坐在床旁地毯上,想起什么,紧贴着床垫的腰绷了下:“你今天回来,阿姨那边,你爷爷那边没事吗?”
“没事,爷爷去年在学舞狮鼓,这两天有‘演出’,在兴头上。”
“学打鼓?”
“嗯。”
纪曈嘟囔了几声,顾临没听清,还以为他是奇怪爷爷学舞狮,再仔细一听,听到一句:
“学打鼓,怪不得手劲那么大,打你那么重。”
顾临怔了两秒,失笑,奔波一天的疲累尽数消融在纪曈这一句背后藏着的心疼里。
“那阿姨呢?”纪曈又问。
顾临道:“我说你生日,她就放行了。”
纪曈觉得有点对不起:“那就阿姨一个人过除夕吗?”
“没,她老公陪着,在瑞典滑雪。”
纪曈良心好受了点,肩背重新塌下来,曲起双腿往后靠在床垫上,静静看了对面的人很久,带了点隐隐的期待,问:“那还回去吗?”
“嗯。”
意料之中的答案,纪曈还是有点失落,但没表现出来,只道:“哪天回去?”
顾临答:“后天早上的飞机。”
纪曈知道他得回去,但没想到这么快。
“几点?”
“10点半。”
纪曈捻了捻手指:“…不能多待一天吗?”
“这么赶。”
顾临沉默片刻才回答:“后天爷爷回来,安排了晚饭。”
纪曈收音了,半晌,点了点头。
那是得回去。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知道顾临后天就得回去,纪曈一下觉得时间紧迫。
顾临坐久了,起身去冰箱拿了一瓶冰凉茶,“飞机9点40落地,到公寓11点。”
“早点和你说也是等。”
纪曈无言以对。
的确,就算早知道他要来,也很难溜出来,也是等。
其他什么时间都好说,哪怕是生日,想找借口总也找得到,可偏偏是除夕。
就连“地球背包客”小舅舅都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的除夕。
“那起码我也能早点知道,”纪曈说,“早点给你打电话。”
“现在也不晚。”顾临拿着那罐饮料回到沙发坐下,单指扣开拉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顾临没说——
怕他想着别的事,不好好吃饭。
毕竟是一年一次的年夜饭。
“下午的笋让厨房做了吗。”顾临随口起了个话题。
纪曈听到他问这个,又心疼又好气又好笑,还是答了:“做了,做了个腌笃鲜。”
“你饿不饿?什么时候睡?我给你点点吃的?”纪曈边说边切换手机页面,准备看看半岛附近哪家私厨菜还开着,顾临却说,“不饿,飞机落地前刚吃过。”
“不吃了,过零点洗个澡就睡,有点累。”
纪曈很少在顾临嘴里听到“累”这种字眼,骤然入耳还有点恍惚,恍惚之后就是胀,哪哪都胀,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底翻涌着往上冲,堵在喉咙里。
“等什么零点。”
“想跟我说新年快乐生日快乐,现在就说。”
“说完就洗澡,洗完就睡觉。”
纪曈没再给顾临说话的时间,他看了眼闹钟,23点36,退了一步。
“零点说也行,现在就去洗澡,给你24分钟时间。”
“零点我再给你打视频,我要看到你已经洗完澡躺床上了,听到没?”
说完,纪曈没再给顾临说话的机会,挂断视频。
【JT:马上去。】
【被监护人:知道了。】
“怎么上去拿个充电器就拿不见了?”纪元峰在走廊上喊了一声“曈曈”。
“宝贝,在房间吗?”
纪曈坐在地毯上,应了一声:“在,爸爸,我等会下去,有点事。”
越靠近零点,各个群的消息越多,铺天盖地的红包,祝福短信,纪曈却一个没抢,一个没看。
他点开实时监控,看到顾临从沙发上起身,走进卧室。
顾临没关门,摄像头自动追随,勉强照到主卧门后那一段路。
纪曈看到顾临脱了毛衣,从摄像头中灯的光影变化来看,大概是打开了衣柜。
果然,几秒后,顾临单手拿着睡衣朝着门右侧的浴室走。
纪曈回到微信界面,盯着他的头像看了许久。
【JT:早上我没跟你说,其实我昨晚梦到你了。】
【JT:梦到你回来陪我过生日。】
【JT:梦里我很开心。】
纪曈手指顿了下,敲下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