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曈摇头:“和杨茵阿姨约好时间了,明天早上九点,她到酒店楼下接我。”
秦赫调查过顾家,自然知道杨茵是谁。
但他一路上都没见纪曈拿过手机。
“什么时候约的?”
“昨天下午。”纪曈说。
这下连宋枕书都顿住。
“不是说飞机落地再联系吗?”宋枕书问。
纪曈:“怕阿姨不在。”
纪曈原本是打算飞机落地再联系的,但那是在知道“遗嘱”之前。
如果只差那份病历,纪曈可以等,他甚至为此预留了一个星期,想着如果阿姨不在,他就在柏林停留几天,或是再飞几个城市和阿姨碰一面,他不贪心,只需要半小时,碰一面,知道顾临什么时候开始吃药,吃了什么药,见了什么医生,拿到病历报告就好。
可病历还没拿到,“遗嘱”先来了。
除了公证处和顾临那里,就只有杨茵阿姨手上有。
他当然可以跟顾临要。
可顾临是个骗子。
是他从小到大遇到过的,最可恶的骗子。
他不要一个骗子的证词。
他就要自己去找,地北天南地找,找得越远,骗子越害怕,以后就不会再犯。
他要顾临永远欠他六个小时。
“好,那明天小舅舅就在酒店等你,有事就联系我。”宋枕书说。
“知道了,小舅舅你和赫哥早点休息,明天多睡会。”
“嗯。”
宋枕书和秦赫离开房间没多久,餐车推了进来,纪曈没胃口,只简单吃了点鳕鱼和招牌面包篮,撤下后,他从行李箱里拿出睡衣,进浴室洗头洗澡。
一切处理完,纪曈躺在床上。
时隔两天,电池见底的手机终于充上电。
纪曈点开微信,999+的未读消息。
而最新一条是在刚刚他洗澡时发的。
【杨茵阿姨:曈曈,到酒店了吗?】
纪曈从床上坐起来。
【JT:到了。】
【JT:阿姨抱歉,刚刚在洗澡,没看到消息。】
【杨茵阿姨:没事,阿姨只是问问。】
【杨茵阿姨:今天你累了,先好好休息,明天阿姨去接你,路上我们再聊。】
【杨茵阿姨:小猫举花.jpg】
纪曈看到这熟悉的表情包,终于笑了下,也回个“小猫举花”回去。
结束对话,纪曈把系统时间定位到柏林,定了个早上七点的闹钟,重新躺回床上,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点开监控app。
摄像头自动追踪人像,锁定在沙发床上。
纪曈看了两分钟,视线又一偏,看到了餐桌上那碗馄饨。
就是李原和崔明英买的那碗。
别说吃了,连包装袋的结都没打开。
纪曈气得差点扔手机,忍住了,屏幕已经碎成蜘蛛网,经不住第二次摔。
纪曈来回做了三次深呼吸,最终又把视线重新移回沙发那道人影上。
不知过了多久,纪曈熄灯,也没有退出界面,和之前在宿舍那次一样,就开着监控软件,把手机放在枕侧,睡觉。
-
翌日,纪曈在闹钟响铃前睁开了眼。
醒来是六点十七。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熄屏,纪曈解锁完,闭着眼退出监控软件。
今天事情很多,纪曈不想被顾临搅乱心绪,索性选择不看。
这一觉睡了六个小时,不算多,但勉强睡着了,比起昨天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纪曈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酒店遮光窗帘拉得很紧,看不到天光。
他套上拖鞋,按下床头按钮,自动窗帘沿着顶头的滑轮轨道朝着两边敞开。
是个阴雨天。
纪曈站在顶层往下看。
昨天赫哥刚说完柏林天气好,转头就下起雨。
但也没太影响纪曈的心情,本来就不是来旅游的,柏林三月的气温又一向是一年四季最不稳定的时候,十几度到零下都有。
纪曈洗漱完,套了件毛衣,拿过房里备着的雨伞,坐电梯下楼。
纪曈权当散心,在附近转了一圈。
再回到酒店迎客大门前,已经七点半。
手被风吹得有点僵,纪曈凭空攥了攥,他看了眼时间,正要抬步往台阶上走——
“曈曈?”
纪曈在柏林带着潮气的风中转过身,透过车窗,对上一道温柔又惊喜的视线。
两分钟后,纪曈被接进杨茵的保姆车里。
杨茵用德语让司机调高车内空调温度,转身从后座拿过一个手提包,打开拉链,从里头拿出一条手帕,替纪曈擦他肩膀和头发上沾上的雨丝。
纪曈今天穿了件麻花高领的杏色毛衣,底下是一件低饱和浅色休闲直筒牛仔裤,在被潮气浸成深灰色的古老街头,是极少的亮色。
“阿姨,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纪曈早在一中家长会就见过杨茵,两人还说过不止一次话,虽然有一年多未见,但最初那股生分过去之后,纪曈倒没太紧张。
杨茵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说:“习惯早起了,酒店离得近,今天又下雨,怕你淋着,就早点过来等。”
“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起得早,就在附近转转。”
杨茵点了点头,两人闲聊了两句附近的景点,得知纪曈还没吃早餐,杨茵打开手机,刚要预订位置。
“铃——”
杨茵手机铃声在车厢内响起。
纪曈接过杨茵手上的手帕,礼貌靠回自己位置,示意自己不会打扰。
他刚要扭头看窗外——
“曈曈,阿姨能接吗?”
“当然可以,阿姨您……”纪曈一转头,看到杨茵将手机屏幕转过来,面朝着他。
屏幕来电显示闪着两个字:儿子。
“你前天跟阿姨说,暂时不要告诉顾临你来德国的事,我这两天都没接他电话。”
“……”
杨茵看着纪曈突然抿起的嘴,忍了忍笑:“现在能接吗?”
“阿姨站你这边,你说不接,我们就不接。”
“没事,阿姨你接吧,”纪曈抓了抓自己的毛衣,“我们昨天通过电话了。”
杨茵点头,在电话即将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杨茵滑动,接听。
纪曈转过脸去,对着窗外,正打算数前面广场上的大肥鸽来对冲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的影响,下一秒——
“妈。”
顾临声音通过外放扬声器传进纪曈耳朵。
纪曈:“………”
杨茵的保姆车已经是移动酒店级别的大车,但保姆车再大,终归也就是四个轮的封闭空间。
顾临的声音拢在里头,避无可避。
杨茵余光一直注视着纪曈:“嗯。”
顾临单刀直入:“你们约了几点。”
杨茵都没问他是怎么知道她要和纪曈见面的,直接回:“九点。”
“有什么话要我帮着带吗。”
“回来我自己和他说。”
“行,”杨茵挑了挑眉,“曈曈如果要看遗嘱,给不给?”
纪曈指节倏地弯了下。
“给。”
“Anton的病历呢?”
“给。”
还好,没掉进坑里。
杨茵笑了下,她换了个姿势,余光依旧停留在纪曈身上。
“你不说我也会给,”杨茵继续道,“既然不是要和我通气,那一大早电话打过来干什么?柏林才七点多。”
顾临再度安静下来。
车厢内只剩下手机扬声器细微的电流声。
纪曈屏息凝神,在心底做好打算,只要听到顾临叮嘱杨茵阿姨,说“你就说我情况不严重,只是偶尔睡不着,偶尔吃药”之类的话,哪怕一句,他就把明天上午的机票改成下午。
再多一句,就改到后天。
视情节严重程度从重往后无限期延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