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曈闭上眼,喊他:“顾临。”
“嗯?”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是在江城出生的,对吧?”
“嗯。”
“江城多雨,柏林也多雨。”纪曈想。
潮湿连绵,都有漫长的雨季。
“你喜欢雨天吗?”纪曈忽然问。
顾临手指在他后颈点了点:“还好。”
“晴天更好。”他又说。
纪曈:“为什么?因为不用打伞?”
高中顾临就总是忘记带伞。
顾临:“出太阳。”
纪曈还是第一次听这个,他抬起脸,下巴支在顾临心口的位置:“你喜欢晴天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怎么说,拿个喇叭喊么。”
纪曈脑补那场面,笑了下,又推了推他:“你还没说为什么喜欢晴天。”
“什么叫出太阳?”
“你喜欢太阳?”
纪曈自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天气,只要舒服,晴天他喜欢,阴天也喜欢,偶尔也享受极端天气带来的新鲜感,他头一次知道顾临有天气偏好。
“嗯。”顾临手似乎闲不下来,总要碰点什么,现在又去碰他后颈那截棘突。
他牵过纪曈的手,搭在床单上,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
“认识么。”顾临问。
纪曈梗着脖子说:“不认识。”
“那我教你,”顾临笑了下,“是太阳初升,天色微明的意思。”
纪曈掌心连着喉咙一起痒,痒得好像有把草在上面打着圈地刮。
他停顿了好一会,一下把头低下去:“什么土味情话,哪学的,花里胡哨,谁信你。”
嘴上不饶人,耳朵却是红的。
顾临装作没看见,捏了捏他耳朵,等到他耳朵降温,才继续开口:“穿回来的外套呢。”
“外面沙发上。”
“不是那件。”
纪曈不解,正要问,顾临又道:“灰蓝的。”
纪曈:“……”
顾临不提还好,一提纪曈就全想起来了,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顾临伸手去拿手机。
纪曈一把压住他小臂,警惕问:“干嘛?”
顾临:“可能是酒店前台没有送,打个电话问问。”
“……”
“让康叔带回去了,”纪曈抢过手机,瞪他,“你跟阿姨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要她去拿羽绒服就算了,还挑颜色。”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黑色了?”
“喜欢黑色?”顾临确认似的问了一遍。
纪曈:“嗯。”
就在他等着听顾临还能问出什么时,忽然听到一句毫无关联的——
“那喜欢柏林么。”
纪曈一下被问住,话题转得突然,但他还是仔细思考了半分钟:“喜欢。”
顾临单手撑着床,从高枕上慢慢坐起来,就着这个姿势,让纪曈跨坐在自己身上,怕他腿弯着不舒服,揽着腰的手下移,落在纪曈大腿上,朝着床头的方向一带,从跨坐变成面对面抱着。
顾临把纪曈的头压进自己脖颈,很轻又很寻常地问了句:“那以后就去柏林领证,行么。”
纪曈心口漏跳一拍,嘴角无意识扬了下,又敛住。
半晌。
“什么时候。”他问。
顾临:“毕业。”
纪曈抓着顾临头发,绕在手指打了一个圈:“突然问这个,我还以为你想现在就领。”
“还早。”顾临说。
纪曈沉默片刻,突然“嘶”一声,双手搭在顾临肩膀上,脑袋却往后一仰,他盯着顾临看了许久:“你不会还记着高二我随口说的那句‘毕业就结婚’吧。”
顾临不说话了。
纪曈知道自己猜对了。
纪曈哭笑不得,又觉得有点可爱:“顾临,你的心眼就芝麻那么点大。”
顾临挑眉:“嗯,我是。”
“行吧,”纪曈又重新靠回他肩头,“谈三年恋爱再说。”
“但领不领证,还得看你表现。”
“学士后面还有研究生,研究生后面还有博士,知道了……”
纪曈话都没说完,就被抱了起来,骤然的悬空让他下意识搂紧顾临的脖子:“干嘛?”
顾临抱着人往浴室走:“挣表现。”
纪曈:“……”
纪曈身上还疼着,自然没做,顾临给他洗完澡,又上了一遍药,用毯子裹着抱到沙发上。
纪曈还有事做。
行李箱被打开,那叠医疗记录连着纪曈在博泰做的药物检测被拿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医疗记录写得清清楚楚,包括顾临什么时候停药。
两人一页一页翻着,记录全是德语,偶尔有些专业术语纪曈看不懂,就让顾临翻译。
纪曈不怎么说话,但已经没那么“歇斯底里”了。
谈不上豁然,也不可能完全释怀,也依旧心疼,但他开始学着接受他和顾临在靠近彼此时,因为笨拙,因为执拗,磨出的豁口。
就像小舅舅说的,感情不可能总是轻盈的,有责任,就有重量,有重量,偶尔就要磨出点血。
以前他讨厌顾临那条疤,知道那条疤是替他打的之后就越发难过,现在也在慢慢接受了。
记录翻到最后一页,纪曈把它合上,重新放回茶几上。
两人又在沙发上躺下,还是一上一下的姿势。
纪曈侧着脸趴着,许久:“我本来打算下周一再回来的。”
“去完柏林,还有第二程。”
“你知道是哪里么。”
顾临静了两秒:“知道。”
纪曈:“那你说。”
顾临:“江城,三中。”
纪曈不算意外,但也有种“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服气。
“你就会卖惨。”
“才一天让你联系不上我,就不吃不喝不睡。”
“我要一星期不联系你,是不是就能马上领那什么遗嘱了?”
纪曈说着,捶了他肩胛一下。
顾临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接住他所有情绪:“想什么时候去三中?”
纪曈本来打算周末去,但毕竟人生地不熟,贸贸然的,也不方便。
那时候能下决定飞柏林去江城,是心里梗着一口气。
纪曈趴在他身上,想了很久:“夏天吧,跟永杰说好了,让他带我去。”
顾临隔了一会才说话:“什么时候说好了。”
纪曈:“很早,篮球赛之后。”
纪曈想去江城三中看看的念头不是在知道那份遗嘱之后才有的。
很早,在和顾临重逢之后,在知道他在江城三中待了三十二天之后,他就想去看看。
纪曈不缺去的时间,如果缺,寒假就能买张机票飞一趟,当天就能来回。
他缺时节。
顾临春初离开的安京,夏初去的江城,在那里待过立夏,小满,芒种。
“永杰说夏天的江城比冬天好看,”纪曈道,“所以夏天去吧。”
“大概五六月,”纪曈突然想起什么,偏头看他,打趣道,“我听永杰说三中老师已经提前邀请他回校做冲刺讲座了,怎么都没邀请你?”
“顾临同学,看来你在江城三中人气不高啊。”
“嗯,”顾临和他对视,“大概因为我是安京一中的。”
纪曈一愣,没曾想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他鼻子乍然一酸,避开顾临的视线:“你一中几班的啊?我怎么不认识?我们班毕业照上都没有你。”
纪曈说了谎,又不算,一半真,一半假。
他们班毕业照上的确没有顾临,但背面那写着“毕业班合影留念”的位置表上,却写着“顾临”两个字,就在“纪曈”这个名字旁边的空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