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那人在哭,说:“我不该认识你。”
然后他醒了,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他在床边坐到了天亮。
而等天亮那五个小时里,有三个小时,他竟然不受控地在想有什么地方是只有他能找到的。
多恐怖。
“顾临是吗?你好,我叫纪曈,不是瞳孔的瞳,是曈曈…就是王安石那首《元日》,‘千门万户曈曈日’的那个‘曈’,是太阳初升,天色微明的意思。”
太阳初升,天色微明,他竟然想把这样的人关在一个看不见太阳的地方。
他阴暗地滋生出无数让人心惊的念头,每一个每一个的结尾,都是那人的哭声。
爷爷说他太年轻,年轻的时候,在苯基乙胺和荷尔蒙煽动性的欺骗下,以为只要走得够久,就能得偿所愿,为没有吃过的新鲜苦而兴奋,但有的爱欲是傲慢的诅咒。
“你在拖人下沼泽。”爷爷说。
“你拥有别人很难得到的一切,看起来富丽堂皇,但在感情里,只要他不喜欢你,你就一贫如洗。”
于是爷爷说给他时间,去德国,去一个见不到那人的地方,等四年,等不再“年轻气盛”,等他成长到足够担下所有“后果”,等他确定那是“爱”而不是激素作用下的新鲜错觉,再来谈“以后”。
可爷爷高估他了。
四年太久,而思念太长。
他没熬住,去了江城,考了试,报了安大。
回国那天,爷爷用藤条打了他四下。
第一下,是替他自己打的,要他对自己所有决定负责。
第二下,是替爸妈打的。
第三下,是替纪曈爸妈打的。
最后一下,是替纪曈打的。
那是他第一次挨打。
藤条很疼,但挨打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有人要他离开安京吗?
有。
也没有。
他能说什么。
看着这双眼睛,他能说什么。
顾临就这么站在那里,一如往常般平静。
暴雨倾注的城市,他们被钢筋水泥的建筑包拢在中心,没沾到半分雨丝,可纪曈却觉得顾临在淋雨。
这念头来得很突然,却强烈,强烈到纪曈手指控制不住地战栗。
他一错不错看着顾临,看着他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心跳越来越快。
“我不问了。”
纪曈倏地开口,他上前一步,那么急切又焦急地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抬手紧紧抱住眼前这人。
“顾临,我不问了。”
…你别难过。
灼热的呼吸落在顾临颈间。
你看。
又是这样。
爷爷有句话或许是错的。
拖人下沼泽的哪是他。
哪只是他。
顾临抬起手,一点一点将人圈进怀里。
算了。
那一起吧。
第17章 你的文字还爱他
“谁的消息?”宋嘉禾结束视频会议,从酒店会议室走出来,纪元峰正坐在沙发上笑。
“曈曈的。”纪元峰长按小鸽子倚靠大鸽子的表情包,收藏,转发给宋嘉禾。
“看,多可爱。”
宋嘉禾扫了一眼,也回了一张表情包。
同样是小鸽子倚靠大鸽子,只不过底下配字不是“爸爸最可靠”,而是“妈妈最最最可靠”。
纪元峰:“?”
怎么多了两个“最”?
宋嘉禾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过茶几上的电脑,打开,翻了翻邮箱,随口问:“宝贝找你什么事?”
纪元峰:“上次让我帮忙查资料,秘书室刚整理好,发给他了。”
宋嘉禾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没细问。
“什么资料。”
纪元峰:“信达能源。”
宋嘉禾:“信达?”
“对,”纪元峰说,“顾家的。”
纪家和顾家没什么业务上的接触,宋嘉禾对“信达”的了解不及对顾临多。
家长会上,她见过顾临几次,也常在曈曈口中听到,是个稳重的孩子。
“曈曈怎么突然查这个?”宋嘉禾喝了一口咖啡。
她记得那孩子好像放弃报送资格出国了。
想到这里,她皱了皱眉:“信达情况不好?”
纪元峰摇头:“没有,一切正常,只是收束了在安京的一条产品线。”
“都是正规流程,信达重心本来就不在国内。”
“那就好。”宋嘉禾点头,没多想。
-
安京缓慢入夜。
两人吃完晚饭,顾临在做印好的卷子,纪曈今天少见的不想闹他,冲了一杯红茶放在他手边,轻声进屋。
涂婧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纪曈竟有种“想什么来什么”的得救感,他接起电话:“学姐。”
“是我,”电话那头的涂婧听到纪曈的语气还愣了下:“怎么这么激动?”
“……”
纪曈咳了一声:“没,学姐这个点打电话,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学生会马上开始招新,好多部门托我来问问你的意向。”
如果不是涂婧提起,纪曈都快忘了这回事。
“我还没想好。”
“我知道,我也是这么回的,就是老齐他们说最近都没在学校碰到你,觉得奇怪,就让我问问。”
担心打电话的声音影响到顾临做卷子,纪曈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压着声音:“学姐你等会,我去阳台。”
涂婧听到那边推拉门的动静。
半分钟后。
“我问明英了,你这一个多星期都住在顾临那里?”
“嗯。”
雨水在高楼光影的照映下,像飘摇的晶簇,纪曈倚着窗台望着。
涂婧也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过了许久。
“所以和好了?”涂婧的声音其实和她本人五官很相像,中性,磁性,只不过平日和人交谈的时候,会特意将音调拉高些,但纪曈知道,现在这种声线是涂婧最舒服的状态。
和好了没。
这段时间纪曈不止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李原问,周天问,崔明英问,高中群里也在问。
纪曈的答案是一样的。
“没。”
纪曈停顿了几秒,偏头朝着门的方向扫了一眼,很轻地说。
“但我已经不生气了。”
他仍旧不知道顾临不辞而别的原因,但他知道,顾临回来了,费了很大力气,回来了。
“纪曈。”涂婧冷不丁开口,喊的还是全名。
“嗯?”
“你的文字还爱他。”
“……”
纪曈听到涂婧吐气的声音。
“学姐你又抽烟?”
电话那头的涂婧曲指弹了弹烟灰:“耳朵挺尖啊纪曈同学。”
纪曈原本不知道涂婧抽烟,是到安大才发现的,一问,都抽两年了,不过还好,频率不高,抽得不勤。
学艺术的,有些精神小癖好也不多怪。
“对了,明英说顾临从德国回来的?”涂婧又道。
“嗯。”
涂婧似是很随意地随口一提:“那有没有沾上什么坏习惯,比如…抽烟之类的?”
“没有,”纪曈说,“顾临不抽,他不喜欢烟味。”
涂婧顿了下,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是吗。”
纪曈:“嗯。”
纪曈很肯定。
高三那年,教导处集中抓了一波违反校规抽烟的,十来个,大多都是高三生,倒也不是真抽,就图个新鲜,学校意思意思罚了两千字检讨。
虽然处罚不严重,但毕竟也是两千字,于是第二波清查的时候,平行班几个男生就把烟藏在了李原那里,因为一中竞赛班有自己的“生态系统”,教导处基本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