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曈话没说完,顾临拿过大麦茶杯,给他续上,抬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声音又慢又缓。
“你最好让我今天的药白买。”
纪曈呛了一口。
是毛肚上的花椒呛的。
不是被吓的。
-
晚上十一点半,信誓旦旦“一般辣”的纪曈,在床上睁开眼睛。
他伸手拿过手机,解锁,点进外卖买药,在“肠胃不适”分类栏里遨游。
胃泰颗粒,来一盒。
咀嚼片,来一盒。
胃动力要,来一盒。
消化酶胶囊,来一盒。
下单,结算,备注——
【不要敲门!!!不要打电话!!!门口有份外卖,直接放外卖旁边,谢谢,辛苦了。】
点完药,纪曈点开微信。
【JT:老板,一份蒸马蹄糕,一份萝卜牛腩,照老样子,直接放到门口置物架上,谢谢,辛苦了。】
【港粤茶点老板:好嘞。】
纪曈随便挑了两样可以放冰箱里的。
他胃难受,没有一点胃口,马蹄糕和萝卜牛腩只是“障眼法”。
顾临应该是睡了,但万一等下开门惊到他,还能用“肚子饿了吃夜宵”这样的幌子遮掩过去。
纪曈从床上坐起来。
顾临买的药其实就放在床头柜上,纪曈没敢吃。
坐着不大舒服,纪曈又重新躺下。
港粤茶点就在安大附近,又是商家自配,到的很快。
二十分钟后,药也到了,外卖员按照备注要求,放在外卖袋旁,给纪曈拍了张照片。
纪曈几乎是屏着息开的房门。
客厅点着几盏小壁灯,很安静。
纪曈凝神听了两分钟,隔壁也没什么动静,这才蹑手蹑脚朝着玄关走去。
怕铜门铃响,纪曈伸手把它捂住,才敢压下门柄。
外卖和药都放在置物架上。
纪曈就蹲在门口,把写着“30分钟送达”的药店打包袋直接拆了,把药盒一股脑塞进茶点外卖袋里。
一边塞,一边心塞。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贼。
纪曈塞完最后一盒胶囊,拎了拎袋子,自言自语开口:“应该发现不了吧?”
“发现什么。”
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砰”,纪曈拎袋子的手骤然一松,马蹄糕连同所有药品一起,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纪曈猛地回头。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大开,顾临穿着睡衣,倚在哪,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纪曈本能地把外卖袋子往自己身后一藏,说话都开始打磕巴。
“没睡。”
“…你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出来的?”
“看到的。”
纪曈:“?”
乱讲,他在主卧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才出来,客卧都关着门,顾临在哪里看到的?
“要我提醒你,客厅墙壁上挂着什么吗。”顾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很淡地提醒。
纪曈愣了下,攥着袋子的手指一紧。
“你大晚上不睡觉看监控?”
顾临没答,眼帘一垂,掠过纪曈藏在后背的那只手。
警铃大作。
“没吃饱,点了点马蹄糕当夜宵,你睡吧,我去房间吃!”纪曈事先想好的所有说辞统统被忘在脑后,扔下这么一句,拔腿就往里跑。
但没“拔”成功。
因为某人身旁是必经之路。
在纪曈闷头往里跑的瞬间,“啪”,顾临手臂抬起,横挡在门框上。
于是不仅没“拔”成功,纪曈甚至像只横冲直撞的猎物,直接撞入顾临怀里。
纪曈欲哭无泪。
“什么药。”顾临直接发问。
纪曈最后一丝侥幸破灭,把外卖袋拎给他的时候,卖乖道:“没骗你,真点了马蹄糕,在下面,还有一份萝卜牛腩,你要吃吗?”
顾临没说话,拎过袋子检查。
一共7盒药,有3盒是重复的。
为了瞒住他,忍着疼等外卖。
顾临一言不发,就这么站在那,一盒一盒看完药,然后抬眼看着纪曈,没说一个字,却一身的侵入感。
在床上等药那半个小时,纪曈其实做过设想。
如果最终被顾临发现,他就先发制人,把一切“罪责”推到顾临身上,说辞他都想好了,就说“胃疼不是被辣的,是被你吓的,你说‘药不能吃’,我才点的外卖”,多义正言辞,多理直气壮,就好像是他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可现在纪曈却什么都记不得。
“别生气,”纪曈往前走了一步,和顾临贴着,他伸手,抓住顾临的右手,贴在自己小腹上,像只朝人展示伤口,示弱的小动物,“别骂了,真的有点疼。”
十分钟后。
纪曈躺在床上,喝完颗粒吃完药,掀着睡衣敷热毛巾。
等毛巾变凉,就换成了顾临的手掌。
顾临掌心也被毛巾敷得滚烫,按在腹部肌肤上很熨帖。
他顺时针打着圈按摩。
什么都好,唯独只一点,不说话。
“你跟我说说话。”
钝刀子磨肉似的,纪曈受不了,扯了扯顾临袖子。
“纪曈。”顾临低声喊了他的名字。
纪曈条件反射似的应声:“在。”
“我跟没跟你说过,”顾临终于抬眼和他对视,眼神里情绪重得不像话。
“跟我生气可以,发脾气可以。”
“别折腾自己。”
“有药不吃,忍着疼,瞒着。”
“你想做什么。”
顾临每说一个字,纪曈身体就下意识绷紧一分。
“没想做什么,我就是…怕你生气。”纪曈抿了抿嘴。
“现在我就不生气了,是么。”
显而易见,更生气了。
是乖卖得还不够了,纪曈浅浅吐出一口气,打算继续卖,可顾临却忽然收回按摩的手。
纪曈一怔。
只一眼,顾临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卖乖讨饶,躲过去,像以往很多次那样。
不让他吃点教训,有一有二还会有三。
今天或许只是忍着疼,瞒着他买药,以后呢。
顾临不敢保证,也不想去姑息。
他禁不住输。
他得让他觉得疼。
纪曈不知道顾临为什么突然不按了,正要问,顾临忽然开口。
“葛光他们有句话也许是对的。”
纪曈茫然看向他。
葛光他们?
纪曈:“什么?”
顾临侧过身,坐在床侧,声音极其平静。
“我管得太多了。”
顾临没什么表情,说这话的时候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可纪曈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凿在了身上,四肢末端都被凿得一震。
他怔忪许久。
“不是,”纪曈甚至都忘了胃还在翻涌,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急切地开口,“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可以管我,一直都可以。”
顾临刻意晾了他片刻,直到那人呼吸都急起来,才缓声问:“为什么可以管你。”
纪曈急促又剧烈地呼吸着,他脑子很乱,今晚的顾临让他觉得陌生,无所适从,但……
“没为什么。”
“因为你是顾临。”
顾临呼出一口浊气,像是经过一场漫长的博弈,他转过身,抬起手,很轻地按了按纪曈的后颈。
“我可以管你,是么。”
像潮湿的低语。
纪曈根本来不及咀嚼和消化顾临话中的情绪,只顾着抓住那一点点松动的迹象:“是。”
“你自己说的,”顾临身上的侵略感几乎快要压不住了,“记住了。”
纪曈:“嗯。”
“躺好。”
纪曈什么都没问,老实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