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一年他们也出来过,但都是陆淮烬推着轮椅,强行带着不能动弹的温隐鹤在别墅配套的小花园里转悠,范围十分受限。
现在,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别墅周围的林荫小道里。
这是一片公共区域,此时正值傍晚,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居民。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似乎传来了附近其他住民的说话声。
温隐鹤已经近乎一年没有见过除陆淮烬和医生之外的任何人了。
听到那一道道正在逼近的陌生嗓音,他瞬间僵硬在原地,血液顷刻间冻住,心跳却陡然加速。
冷汗从每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短短几秒便打湿了后背的衬衫,空气忽然变得稀薄。
他张大口,急促而勉强地呼吸,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淮烬听到身旁陡然加快的呼吸声,连忙转过头来,却见温隐鹤的面庞一片惨白,额头上的冷汗打湿了黑发,紧缩的瞳孔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惊恐。
仿佛对面正在靠近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吃人的怪物。
他太害怕了。
他害怕人类。
他知道,他眼中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他眼中的人不是人,而是一个个扭曲的黑影,人们张合的嘴巴在他看来,是一张张咀嚼着人肉的血盆大口。
人会吃人,用他们的嘴,用他们打字的手。
他差点就被吃掉了。
他差点就被吃掉了。
脑海中瞬息划过了无数张熟悉的面庞,他们都是温隐鹤曾经最亲密的人,却差点将他分吃入腹。
温隐鹤涣散的双眼顷刻间落下眼泪,可实际上他自己一点意识都没有,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他本能地抬手,用力捂住耳朵,试图挡住脑海中突然响起的人们的谩骂声和羞辱声。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陆淮烬连忙将温隐鹤抱进怀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攥住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直到那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温隐鹤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身体也不再颤抖,只是眼泪还在默默流着,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回……回家……”温隐鹤如同黑暗中的囚徒扑向一丝微光,紧紧攥住陆淮烬的手臂,抬起泪痕遍布的脸,恳求地望着他,“好吗?”
陆淮烬心脏一阵绞痛,扣紧了他的五指,立刻带他回了家。
刚一踏进家门,陆淮烬就忍不住用力将温隐鹤抱进怀里,他听到男人喑哑的嗓音愧疚道:
“对不起……”
陆淮烬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不外乎就是觉得自己破坏了他的好兴致。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温隐鹤不开心,他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没关系,不舒服了就回家,不用勉强,我们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和我一起出去玩,对不对?”
陆淮烬轻柔地抚摸着温隐鹤的脊背,动作舒缓而规律,嘴唇吻着温隐鹤的侧耳,低沉温柔的嗓音缓缓流入温隐鹤的耳朵,如同抚慰人心的摇篮曲。
“等你好起来之后,无论你想去哪里,我们都一起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温隐鹤急促的呼吸趋于平缓,攥紧陆淮烬衣襟的手指也终于缓缓松开了力道。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如同一面温柔竖起的强大的高墙,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不安,留给温隐鹤的只剩两人咫尺之间的静谧的温暖。
温隐鹤心想,如今他最亲密的人,只剩下眼前这个温柔英俊的男人了。
男人的嗓音是如此笃定和自信,他嘴中构造的未来是那么美好,仿佛他已经穿透时光看到了他们的未来,让温隐鹤不由自主地去信服、去相信。
好起来……
他要好好吃药,努力锻炼身体,好好听淮烬和医生的话。
他要快点好起来。
他想跟男人去天南海北,去往一切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去往男人嘴中美丽的世界。
那天,温隐鹤突然在外面惊恐症发作后,陆淮烬再不敢随便带他走远。
但温隐鹤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主动表示想要出门。
这是天大的好事。
陆淮烬高兴坏了。
难得看到温隐鹤这么积极的时候。
身体方面的硬性条件先不谈,只要先迈过心头的那一个坎儿,余下的都好说。
陆淮烬仔细思索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比较友好的折中方案:
“这样,我们以后每天都比前一天要多走远十米,就这么一点一点朝更远的地方走,中途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就立刻告诉我,我们马上转头回家,当然,如果你成功完成了当天的任务,回家之后我就给你奖励,好不好?”
温隐鹤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便点头同意了。
当天,温隐鹤成功完成了第一天的任务,拿到了他的第一个奖励。
陆淮烬躺在了花房的秋千椅里,床上铺满了火红色的玫瑰花瓣,全身只挂了一根领带。
他让温隐鹤站在秋千前面,推着他晃动,秋千被推得“嘎吱”作响,激烈又富有节奏。
“开心吗?”陆淮烬仰面荡着千秋,双手扣紧了温隐鹤的十指,浓密的睫毛挂满了泪珠,被吻肿的红唇勾着愉悦的笑,“喜欢跟我牵手啊,那这样牵手喜欢吗?给你牵个够,好不好?”
温隐鹤这辈子都不知道秋千还有这种妙用。
更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可以美丽成这样。
明明陆淮烬的五官没有一丝的阴柔之处,甚至过于英挺与锋利,但温隐鹤却觉得,如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狐狸精,那一定就是此时男人这副模样。
“开心,”温隐鹤平日里苍白的面颊此时染上了浓烈的殷红,偏长的黑发被汗水浸透了,晃动时不断在面颊旁轻扫,汗珠从发丝的末端甩出,痴迷地望着眼前如梦似幻的美景,“喜欢……爱你……淮烬,我爱你……”
陆淮烬发现,温隐鹤在床上时话尤其多。
翻来覆去不是“爱”这个字,就是他的名字。
语言系统似乎贫瘠到了除了这两样东西就说不出其他任何。
虽然陆淮烬第一次的时候被逆了,是硬着头皮接受的,但是不得不说,真的亲身体验了,又确实十分上头。
只要过了心理那一关,就是极乐。
……
事实证明,这样的奖励机制真的非常有效。
短短半个月不到,温隐鹤走出的路程已经超过了一百米。
陆淮烬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地弄些新花样,那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分不清这到底是给谁的奖励。
即使陆淮烬再如何舍不得与温隐鹤分开,有些应酬还是推脱不掉。
每当这时,陆淮烬就会焦躁于自己现在的弱小和无力,同时也更加急切于往上爬、向上拼,。
最好能爬到顶峰,睥睨脚底,让任何人都不敢再对他有丝毫指摘。
他曾经在网上看过一段话,深有感触。
有人说,为什么应酬多酒局,因为顶头的那个人喜欢喝。
因为那人喜欢喝酒,想看人喝酒,所以他的应酬就是酒局。
如果那人喜欢喝茶,那么应酬的地点就是茶楼和茶馆。
如果他喜欢喝果汁,那么整个餐桌都将见不到一瓶酒。
陆淮烬还挺喜欢喝酒的,但他只喜欢在自己想喝的时候喝,和喜欢的人一起喝。
他暗搓搓地想,等他地位上来了,谁再敢在他的局上劝酒试试,看他不把整个桌面的酒瓶全塞进那人嘴里让他喝个够。
陆淮烬恋恋不舍地牵着温隐鹤的手走到玄关,随即朝温隐鹤大咧咧地张开双臂,轻轻歪头示意。
温隐鹤一愣,下意识顺着陆淮烬歪头的方向看了一眼衣架上挂着的西服外套,误解了他的意思。
于是,陆淮烬就眼睁睁看着温隐鹤乖巧地取下了外套,打开后,套进了他张开的双臂里,仔细地帮他穿在了身上,随后又自觉拿起领带,温温柔柔地帮他系在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