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到三首歌都很顺溜,不会犯错,傅莲时也再不会忘记“靠弦”了,卫真才终于松口。
这时已是傍晚,赵圆要到签名,早已经回家。高云住得远,贺雪朝要回学校宿舍,两人搭伴赶巴士,也匆匆走了。
转瞬之间,排练室只剩下卫真和傅莲时。
见他赖着不走,卫真道:“我很凶么?我这人就是讨嫌,没办法。”
“还好吧。”傅莲时道。
“我以为你是想说这个,”卫真锁上二楼铁门,“今天吼了你。”
傅莲时是有别的事情想问,又怕问得不合时宜。他跟在卫真身后,走了一段楼梯,才开口道:“卫真哥,昆虫为什么解散了?”
“因为……”卫真斟酌道,“太年轻气盛了。”
“吵架了?”傅莲时小心问。
黑暗里“嗒”的响了一声,傅莲时不知道那是什么。
过了一阵,烟味飘散过来,他才想到是打火机的声音。
卫真说:“没有吵架。”
“那是淡了。”
“也不是淡了,”卫真说,“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
昆虫乐队名噪一时,写歌和演出赚得很多,按说不会被别人看轻了。
不是吵架,也不是失去激情,还有什么事能让乐队分道扬镳呢?
傅莲时越来越好奇,但看卫真不打算往下说,他也不好再问。
下到一楼,傅莲时又说:“卫真哥,那你知道飞蛾去哪了吗?”
卫真回过头,奇怪地看他一眼。傅莲时解释道:“我不是想找他。”
“既然不找他,”卫真道,“你问这个干嘛?”
傅莲时说:“别人都有消息,听说都组新乐队了。”
只有飞蛾好像被落在后面,孤零零留在两年前,留在那张模糊的录像带里。
“哦,”卫真说,“那是好奇了。”
傅莲时笑道:“也不算吧,我觉得他是真正的天才,希望他过得好而已。”
两人彻底走下楼梯,曲君难得没有看书或者看报纸,而是拿着一根笛子,左右摆弄,也不吹。卫真道:“有没有问过曲老板?”
曲君没作声,想必已经听见他们说话了。傅莲时说:“问过一次。”
“如果曲君哥都不知道,”卫真说,“我就更不知道飞蛾在哪了。”
上回曲老板含糊其辞,傅莲时还以为他和飞蛾不熟。但今天听来,倒好像曲君才是飞蛾的朋友。
“要问过得如何嘛,”曲君慢悠悠说,“不好不坏吧。别的我就不懂了。”
不好不坏,究竟是好还是坏呢?不知道飞蛾在哪,又从何得知这个“不好不坏”?
这话像在敷衍,傅莲时有点儿泄气。
飞蛾简直不像人了,像梦中的幻影。因为录像带里的飞蛾模糊缥缈,所以当他走近自己的生活,形象也是如此若即若离。
“好吧。”傅莲时没再追问。
他挥别曲君和卫真,走到外面街口。小楼每扇窗子黑洞洞的,唯独琴行亮灯,像长在楼底的心脏。
卫真的话被他翻来覆去咀嚼。昆虫乐队也会“身不由己”地解散。
当年昆虫的几个人,年纪都在廿三、廿四岁,今年该廿五廿六了。原来长到二十多岁,还是身不由己。
不知道他在外奔忙的父母、学校里作威作福的廖蹶子、永远站在台上训话的校长,还有把贝斯弹得坚定又自由,像灯塔、像破晓一样的飞蛾,他们是否也经历过迷茫的时刻?有一瞬间傅莲时觉得,长大不过如此而已。
第8章 红
东风乐队的节目作为压轴好戏,并没参加彩排,对老师同学来说还是秘密。
周一当日,下午的半天不上课了。傅莲时作为本校学生、东道主,刚放学就匆匆跑去侧门,接乐队另外几个人。
结果侧门前面乌泱泱的,校长同一群领导守在门口。傅莲时生怕出了什么事,顾不得别的,往人群里挤。
“同学,”校长注意到他,“你来干嘛呀?”
傅莲时朝外一看,乐队还没有到。他回答说:“老师,我在这儿等人。”
有的同学中午忙学习,找了家长送饭过来,约在侧门见面。校长习以为常,也不多问,指着旁边栏杆说:“你去那儿等吧,我们今天也要接人呢。”
傅莲时便乖乖走过去,靠在栏杆底下。
过了一阵,一辆吉普车在外面停下。车门打开,高云从驾驶座跳下来,打开后备箱搬东西。卫真、贺雪朝,还有曲老板,也都下车。
傅莲时正要招呼,校长先他一步迎上去,同卫真握手:“这是大明星,是卫真先生吧,久仰。”
“什么先不先生,”卫真老大不自在,“您也久仰。”
校长微微一笑,看向余下几人:“怎么称呼?”
高云与贺雪朝分别握了手,最后剩一个曲君。校长卖弄道:“我看你们表上填的四个人,剩下这位就是贝斯手吧。”
“不是,”曲君朝栏杆那边招招手,“快过来。”
原来曲君早看见自己了。傅莲时三两步跑到他身旁,又被曲君往前一推。
“我是搬东西的苦力,”曲君说,“这位才是贝斯手。”
校长大吃一惊:“这不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吗?你是哪个班的?”
傅莲时笑道:“老师好,我是高二,廖……老师那个班。”也和校长握了手。
校长说:“这是临时的,还是一直都是你们的贝斯手?”
其实傅莲时自己也没底,曲君说:“永久的永久的。”
学校舞台已经装饰起来了,半边露天的水泥台子,拦腰截一道暗红天鹅绒幕布。幕布之后是个大后台,左右各一扇门,连着台阶。不管什么活动,演员都在这里候场。
校长把他们送到舞台旁边,留下来和卫真说话。傅莲时一手提着自己的贝斯,一手帮忙搬鼓,最先走进后台。
今天演出的人多,后台堆满镜子、衣架、朗诵队的稿子、带裙边的扇子,到处乱哄哄的。傅莲时一眼看见班上同学,朝他们招招手,叫道:“赵圆,我拿贝斯来了。”
赵圆非但没应声,反而朝门口指指,做个快跑的手势。
傅莲时没看明白,依旧从人群中间穿过去。赵圆拿到贝斯,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快走!”
傅莲时疑惑道:“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他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傅莲时同学。”
傅莲时转过去,看见廖蹶子环抱双臂,似笑非笑站在旁边。他不情不愿说:“廖老师好。”
“你把琴借给赵圆,”廖蹶子说,“证明你还不是无可救药。”
傅莲时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但他也不想和廖蹶子纠缠:“老师,我要走了。”
“但是,”廖蹶子加重语气,话锋一转,“虽然你迷途知返,做过的事情还是要承担责任。”
“承担就承担吧。”傅莲时说。
他想回到曲君那儿,然而后台又进了一支舞蹈队,人山人海,走不过去了。
“同学们,”廖蹶子转向班上的乐队,“我们把开场白再排练一遍。三,二,一……”
刘鹏不情不愿说:“大家好,我们是高二(1)班,带来的节目是乐队表演。”
“激情澎湃一点!”廖蹶子道。
大家齐声念白:“今天的节目由廖老师指导完成,感谢校领导的鼎力支持,感谢廖老师的悉心栽培!”
“怎样,”廖蹶子得意忘形了,“傅莲时,因为你不服从安排,以后也不能光荣地站在台上了。希望你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犯。”
开场白的动静太大,无数道视线投向他们。刘鹏几人无地自容,恨不能钻到地里,傅莲时冷笑道:“没关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