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拖长声音“哦”一声。廖蹶子怕他不满意,又解释道:“他才转来一个月,之前受的教育不好,可和我没关系。”
校长若有所思,点点头:“跟你没关系。廖老师,我先走了。”
唱到中间,台下观众愈来愈投入,正是节目最出风头的时刻,廖蹶子抬起手,做个“请”的手势。
一道尖厉的啸声从喇叭里传出来,所有人捂住耳朵。廖蹶子吓得大叫一声,问:“怎么回事?”
或许有人回答他,但他只能看见一张一合说话的人嘴,听不清半点声音。音响坏了!
临时乐队几人愣在当场,赵圆首先反应过来,指着喇叭做口型:“快关掉!”
好一阵手忙脚乱,控制室的老师关掉电源,接上备用喇叭。噪音戛然而止,但是《恋曲1990》也再演不下去。主持人赶紧上来报幕,赵圆央求道:“东西都还没搬下去,让我们再演一遍吧。”
校长使个眼色,一串志愿者小跑上台,把架子鼓拆开抬走。赵圆恨恨骂道:“他妈的,晦气。”
这句话从主持人的话筒传出来,观众哄堂大笑。曲君在后台也听见了,说道:“我们莲时解气了?”
自从赵圆几人上台,傅莲时就站在幕布后面,掀开一条缝往外看。闻言他摇了摇头。曲君说:“还不解气,一会叫你卫真哥报复回去。”
傅莲时知道他又在讲笑话,失笑道:“不好吧。”
“哪里不好,”卫真说,“我正有此意。刚刚校长和我讲了,请我在台上发言。我讲几句,就把话筒给你。”
“给、给我做什么。”傅莲时吓了一跳。
卫真说:“把你们班主任做了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廖蹶子说不定就要丢工作了。”
傅莲时不响,卫真恨铁不成钢,啧道:“胆子这么小啊。”
“也不是,”傅莲时解释,“要是说赵圆坏话,其他人会讨厌他们的。我答应原谅他们,就不能再这么做。”
“哼,”卫真说,“那几个小兔崽子也不见得是好鸟。”
后台楼梯传来人声,原来赵圆还琴来了。卫真立即住嘴,傅莲时迎上去,不知怎么安慰他们。
“什么都别说了,”赵圆垂头丧气,“我也不想听。”
傅莲时道:“以后还有机会。”
看着傅莲时身后的乐队,赵圆冷笑道:“你不懂,只是你还有机会而已。”
傅莲时还想劝,赵圆把贝斯取下来,一把塞给他,转身走掉了。
卫真嘲讽道:“看见了吧,你体谅别人,别人不一定体谅你。自己怕这怕那,做个软蛋,怎么搞摇滚。”
傅莲时不答,怅然看着幕布外面。卫真说:“曲君哥,是这样吧?”
“还好吧。”曲君说。
卫真不服气道:“你就帮他们说话。”
“没办法,又不是人人能做大明星,”曲君说,“有些人,赵圆这样的,自己预料这是最后一场演出,以后要回去弹钢琴。好过有些人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就把机会用光了。”
“算了,”卫真服软,“不说这个。”
“所以,赵圆说那种话,在我看来就是小孩子脾气,”曲君笑道,“可以理解。”
傅莲时听着他们两个对话,心里很疑惑。曲君语气轻飘飘的,永远像开玩笑,卫真却好像有点怕他,或者怕这个话题,老鼠见猫一样逃开了。
外面报幕声响起:“……这次校庆,我们还请到了特殊的嘉宾。”
组织活动的老师在门口招手,叫他们快上台。曲君说:“好好表现。”
卫真的演出经验极其丰富,不需要担忧,贺雪朝和高云也都练过好几年乐器,也不像拖后腿的。傅莲时好奇道:“是和我说么?”
曲君朝他一笑。报幕一板一眼说:“音乐,是记忆的钥匙,是心灵的桥梁。相信许多同学听过一首歌,叫做《顺流而下》。”
“要是我们音响坏了怎么办?”傅莲时突然说。
“放心吧,”高云说,“我们用自己的音响。”
志愿者和音乐老师跑进后台,一人抬一只脚,把两个硕大的马歇尔音响搬到台前。紧接着是架子鼓、高云的凳子。
傅莲时跟在队伍最后,走上通往舞台的阶梯。天光大亮,观众像冬天路边卖的糖炒栗子,一个挨一个,黑压压的,面目不清。
“我们有幸邀请到了这首歌的原唱,卫真。”主持人说。
台下交头接耳,都在说:“是那个卫真?”傅莲时耳边乱糟糟的。贝斯还没来得及重新调音,他低下头,贴近那四根坚定的钢弦,像在家里练琴一样,慢慢调准音高,最后插上间接线,打开拾音器。
主持人道:“让我们把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新乐团‘东风’。”
第10章 轻飘飘的旧时光
马歇尔大音响,与学校喇叭迥然不同。低音沉稳,高音清澈。傅莲时虽然听不清观众的呐喊,但他在心里想象,他们在说:“真的是卫真来了!”有些机灵的已经在喊卫真的大名。台上的风把他吹得又冷又热,看见世界乱成一团,心里非常高兴。
自打赵圆几人回到班上,高二(1)班气氛就很压抑。廖蹶子实在气不过,站在前面教训:“你们笑什么,自己班演出演砸了,很高兴吗?”
后排有个同学嘀咕:“我操,上边那个不会是傅莲时吧。”
廖蹶子耳朵尖,猛地转过身。舞台上正是他在后台碰见的黑社会。主唱边上穿校服、垂眼弹琴的,赫然就是傅莲时!
“岂有此理!”廖蹶子丢下班级方队,气冲冲走向舞台。
校长和各位领导都坐在最前一排。廖蹶子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敢趴在台子边沿,拿手指着傅莲时,压着声音喝道:“你给我下来。”
“演出开始了,老师,不能换人的。”傅莲时说。
操场已经改头换面,声音的洪流,把水泥台子托升得愈来愈高。傅莲时弹得飘飘然,渐渐感觉不到身上冷,甚至感觉不到热。这时他听见一阵欢呼:“傅莲时!”
他抬头一看,高二(1)班站到椅子上,朝他拼命招手。廖蹶子惊怒交加,回头点着观众席后排。
但是在浪潮一样的歌声里,从上往下看,廖蹶子也就是一粒凶板栗,河底一颗卵石,根本不起威慑作用。傅莲时故意走到台前,微微俯下身。
廖蹶子叫道:“你压根没有报名表,怎么上去的!”
“我也不知道,”傅莲时说,“反正上来了。”
廖蹶子气得去扯他裤脚,傅莲时不着痕迹一退,避开伸上来的手。廖蹶子说:“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贺雪朝弹到一个长音,右手刚好有闲。他把唱和音的话筒摘下来,递到廖蹶子嘴边,廖蹶子立刻噤声。
后面的同学只当这是邀请,唱得反而加倍卖力。廖蹶子紧紧捂住耳朵,缩在音响底下,但也不敢走。
卫真给第二首曲子改了编曲,尾奏是原先的三倍长,完全是重复的乐句。丢掉渐弱和淡出,鼓、贝斯和吉他用全情投入的音量,弹到末一个音符。紧接着高云快速捏住镲片,两把吉他一把贝斯,按紧琴弦,不留丝毫余音。
操场陡然空旷。就连观众席也没做好鼓掌准备,鸦雀无声。
“哈,”廖蹶子率先反应过来,得意道,“音响又坏了。”
“没坏,”卫真对话筒说,“最后一首歌,《顺流而下》。”
操场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卫真早能够充耳不闻,回头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同样的歌在学校里听,与在别处听是不一样的。学校永远带有回忆意味。音乐响起的当下,每个人心里回响的是自己的walkman、磁带、光盘,是绝望的深夜,遗落在上个学校的挚友,百货大楼旁边,全家团聚的一顿西餐。
而在漫长的将来,此时此刻又是一颗新糖,值得一遍一遍咀嚼、惦记、品读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