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君笑道:“我去校门口租个亭子,开一个,小青蛙报刊亭。”
卫真不理他,到了招待所,径直走进去问:“有没有一帮日本人住在这里?”
招待所阿姨对青龙印象很深,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卫真说:“住哪间房?”
话音刚落,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这人穿一件熨过的白衬衫,很宽松的长外套,长发梳齐。牙齿略微有点龅,但无碍于观瞻,反而显得很特别。
就算忽视面相和打扮,单看周身的气质,也一看就不是中国人。
第32章 论剑
招待所阿姨立马指着大叫:“这就是日本人,这就是日本人!”艺术村的乐手登时也激动起来,说:“他是青龙的吉他!”
青龙吉他手姓小野,一点不在意旁人的反应,上前要跟卫真握手。
右手伸在半空了,卫真回头看了一眼。曲君清清嗓子,卫真只得捏住小野的手,上下使劲晃了晃。握完手,小野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日本话,按按卫真的肩膀,扭头往楼上跑去。
傅莲时问:“他说什么?”
见小野已经跑得看不见了,曲君胡诌说:“卫真有手汗,他去洗手了。”傅莲时想到日本带子,心说:“他果然会日本话。”
过了一会,整支青龙乐队并一个中国翻译,跟同小野下楼。每人手里都拿了一张盗版磁带,拿了马克笔,请卫真签名。卫真火道:“我又不是来签名的!”
翻译赔笑道:“青龙乐队最喜欢昆虫,这次远道而来,也是想要看看昆虫乐队。”一面朝卫真使眼色,暗示他友好一点。
“你们在艺术村横行霸道,”卫真抱着手臂,不肯拿笔,“那时候怎么不卖昆虫的面子?”
“友好交流嘛。”翻译说。
卫真把小五推到最前面,依然冷道:“我话撂在这了。前几天没人能治你们,因为咱们小五在上海。现在小五回来了,咱们就是来踢馆,不是来‘友好交流’的。”
那翻译悄悄道:“卫真哥,这话说重了吧。”卫真说:“你只管翻就是。”
其实用不着翻译,青龙乐队也看出气氛不对。队长香取凉介站出来说:“是来挑战青龙吗?”
翻译只好点点头。香取凉介收好磁带,道:“我们随时恭候。”
艺术村不缺排练场地,大家空出一间房子,供他们比赛用。小野用一把莳绘带花的定制琴,黑漆描金,个别花心镶嵌贝母,五光十彩。再看小五,小五拿低端线易普锋,从上海风尘仆仆赶过来,昨天还练琴练到半夜,眼下挂着两轮黑眼圈,堪称灰头土脸,气势一下就弱了。
傅莲时有意为他找场子,鼓励道:“小五哥别怕他们!”又说:“我给你调音。”把小五的吉他拿过来。小五说:“我、我想换套弦。”
上次小五要走,把买的弦全送掉了。在场乐手虽多,却不是人人都弹吉他。而且琴弦不便宜,许多人只备一两根最细的,弹几个月才整套换新。傅莲时环顾一周,心想:“哪里现找一套弦来?”视线不由飘向曲君。
曲君笑道:“看我干嘛。”傅莲时不自在道:“你不是琴行老板么。”
曲君摊手说:“琴行老板又不是叮当猫。”
卫真说:“开车去买!”小五连忙拦道:“没有就算了。”要把琴拿回来。
傅莲时狐疑道:“真没有?”总觉得曲君态度奇怪。
曲君在挎包里翻了翻,变出两只玻璃瓶牛奶,一瓶递给小五,一瓶递给傅莲时。卫真嘲道:“再捂一会,变成酸奶了。”
曲君笑道:“你也长高点。”又翻出一瓶,递给卫真,接着翻出一套进口吉他弦,一把剪弦的小钢钳子。傅莲时长舒一口气,叫道:“你还逗我们玩儿呢。”
曲君说:“瞧你们多紧张呐。”将琴弦递给傅莲时,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傅莲时咬开纸包,边喝牛奶边换弦,一边偷偷观察小五。
一惊一乍之后,小五果然放松多了,在高凳子上晃两只脚。傅莲时看在眼里,暗地羡慕曲君。讲两句笑话功夫,把一切烦心事周到地解决了。
新换的琴弦拉力太强,要多调几次,防止推弦的时候跑调。傅莲时抓着琴弦一扯,转回标准音,再扯再调。
重复几次,他听见青龙队长说了句日文。翻译问卫真:“这是昆虫的新贝斯手吧?”
虽然青龙不记得“东风”的名字,但自己凭空调音,肯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才会有此一问。傅莲时油然而生一种骄傲。
接着听见卫真大声说:“‘昆虫’在哪里,你眼睛是瞎的?”
翻译道:“我照翻而已。”卫真更大声了,说道:“他们眼睛是瞎的?”
音调准了,小野拿了个节拍器说:“你弹多少,一百六十,还是一百八十?”
卫真嗤笑一声,小野把节拍器往上拨了拨,挑衅似的说:“要试试二百么?”
弹吉他时所说数字,代表每分钟弹多少拍,且在拍子基础上弹的是十六分音符,既每一拍弹四个音。一般的摇滚快歌,顶天了是一百四十拍,激流金属乐用到一百四十以上,已经将近现场演奏的极限。
再快一些,一百六十拍是速弹范畴,基本放弃舞台演出,甚至摈弃了旋律,单纯追求速度,挑战自己的极限。小野上来就问一百六十、一百八十拍,很算给小五面子了。
小五放下牛奶瓶,背起吉他:“二百热热身。”
小野见他年纪不大,身材还瘦瘦小小的,只当他不明白数字的含义。上紧发条,深深吸了一口气,弹了一串音阶说:“二百是要弹这么快。”
小五从口袋里摸个拨片,将一模一样的音阶上下弹了几次,抬起头,阴沉沉地看着小野。小野愕然道:“这……”
不等他说完话,小五抬手一拨,“啪”一声,把节拍器拨到最顶上,二百二十拍。
小野微微色变道:“要弹什么?”
“要是弹我会的曲子,显得我欺负你,”小五说,“你来选。”
小野也不情愿占便宜,说:“那就只比速度了,弹音阶吧。”
翻译翻给小五听,小五只是点点头。
曲君道:“好嘛,小野要输了。”说完远远朝着翻译一笑,翻译便没翻这句话。
秦先笑道:“想不开,和小五比弹音阶。”
傅莲时已经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使劲捏着曲君不放。曲君哎哟一声,又对秦先道:“还好没跟咱傅莲时比,他会九阴白骨爪。”
傅莲时松开手,问:“为什么,曲君哥!”
曲君说:“以前小五没有乐队,也没什么曲子可练,天天就练音阶。光弹这个估计能弹到四百四十。”
之所以是四百四十,因为机械节拍器上限就是二百二十拍。小五再想往快了练,只好把十六分音符弹快一倍,改成三十二分音符。这样练下来,最快速度就等同四百四十拍。只不过快到这个境地,既无听感可言,也无法追求清晰干净了,能弹上去就是好的。
小野活动一番手指,按二百二十拍弹了音阶,额头上渗出细汗。
小五寸步不让,跟在后面弹。日本人弹琴以干净细致著称,为免他们挑刺,小五也弹得特别干净,左右手护弦无可挑剔。傅莲时听得差点跳起来。
比完一轮,小野只觉这琴声跟在背后,附骨之疽也似的,甩都甩不掉。他把宽外套脱了,问:“音阶我们都能弹。下一个弹什么,到你选了。”
小五道:“再加速,二百四十。”
机械节拍器调不了这么快了,好在艺术村不缺设备,很快有人搬来一台鼓机。二百四十拍一响,高云坐不住了,招财猫一样跟着声音动来动去。小五指指那把莳绘吉他,问道:“你先来?”
小野摇摇头。小五道:“我先来。”低头看着指板,撒珠子一样、下暴雨一样弹出一串音阶。无论上行下行,流水似的没有阻碍。弹完了说:“你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