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君说:“万一……”傅莲时补充一句:“不知道也是不关心。”
曲君没话说了,心乱如麻,把头发绳拽下来,重新梳了一遍。傅莲时又道:“而且啊,飞蛾连普通朋友都不算。”
曲君试着解释:“关系一般,大概不等于关系差吧?”
傅莲时恍然大悟:“我在艺术村还见过照片。难怪你每次给昆虫做编曲,飞蛾都不肯来。”说完他越发确信,觉得很有证明。
曲君腹诽,也不难拍,用双鱼玉佩复制一个。
他问:“飞蛾要怎么做?”
傅莲时说:“什么怎么做?”
“他要做什么,你才喜欢他?”曲君斟酌道,“像蚂蚁他们一样,请你吃饭?”
“才不要。”傅莲时大摇其头。
“要他教你弹贝斯?”
傅莲时说:“也不要。”
曲君无奈至极:“那要怎么办?”
傅莲时仔细想想,他一来不那么贪嘴,不是轻易能被食物收买的。二来他自学音乐已经走上正轨,实在弄不明白的,问小五、问关宁和秦先,问东风乐队其他人,还可以问曲君,根本不缺老师。
这么想通了,他反而宽心一些。他是太喜欢飞蛾才会失望的。如果能把飞蛾完全看作外人、无关紧要的人,飞蛾就再也不能左右他的情绪了。就像廖蹶子请假不来,所有同学都不会因此郁闷。
见他久久不说话,曲君下定决心道:“好吧,我帮你问问。”
傅莲时只说:“不要。”也没当真。
午饭吃完,傅莲时心情好多了,继续帮曲君看店,写编曲作业,假装写学校作业。
眼看快到傍晚,一行人终于回来,一路上说说笑笑,就连卫真看着都很高兴。进了琴行,高云就叫道:“傅莲时!你怎么没来!”
傅莲时作出很不在意的样子,转了一圈笔:“好玩么。”
“太好玩了,”高云说,“尺蠖送我的,你看。”
高云一抖长袖,像古代刺客一样,抖出来一对儿鼓棒:“山胡桃木,啧啧,还有签名。”
鼓棒腰封还没拆,高云把它小心掉了个个儿,转到签名的一面,推给傅莲时看。
曾经尺蠖签名,“蠖”字都是乱画的三个圈。离开昆虫乐队,这个难写难念的艺名就弃用了。高云这对鼓棒上边却是一笔一画写的,“尺蠖”,后边跟着真名,可见非常用心。
傅莲时艳羡不已,“哇”一声。高云把贺雪朝也拉过来:“蚂蚁送他好多拨片,叫他好好练琴。还带我们去录音棚逛了一圈,儿童剧院录音棚,租来排练,一天五十块。”
“卫真哥是不是自己送自己礼物?”傅莲时颇有点酸溜溜地说,“吉他手送吉他手,鼓手送鼓手。”
曲君霍然站起来,大步走到柜台旁边。卫真本来笑得正开心,见状吓了一跳,嗫嚅说:“曲君哥。”
“聊你们的,”曲君说,“我回家一趟。”
傅莲时挪了挪凳子,方便他拿东西。
曲君突然抬起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傅莲时没说话,曲君低声道:“我去给飞蛾打个电话。”
“不要吧。”傅莲时不想他欠人情,推辞道。
“没事儿。”曲君提溜出一串钥匙,丁零当啷上楼去了。
第二天,傅莲时照样在琴行坐着。曲君表现得好像没事人一样,绝口不提和飞蛾打的电话。傅莲时心想,一定是告吹了。
不过他本就没抱希望,所以也不在意。
上午快要过半,外边有个邮递员问:“小青蛙是吧?”
曲君说:“哌哌。”
邮递员一皱眉:“有封挂号信,给傅莲时。”
“给我?”傅莲时大吃一惊。
曲君收起二郎腿,给他让出位置。他一溜烟拿了信,是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捏起来就是薄薄的一张纸。本埠挂号,邮票大手笔地贴了五毛钱。
谁给他寄信,还寄到小青蛙琴行来了。傅莲时剪开信封,把里边东西倒出来一看。眼睛越瞪越大。曲君故意问:“干嘛,是谁寄的?”
“是,”傅莲时话都不会说了,“是飞蛾!”尖叫一声,跑来抱着曲君。一张娱乐报纸隔在中间,被压皱了。曲君不自在地动了动,傅莲时根本不让他动,抱得更紧,说:“曲君哥,你做了什么?”
曲君将头扭向一旁:“没做什么。”
“我不信,”傅莲时执拗道,“他以前面都不肯露的,怎么突然给我写信?”
他蛇一样死死缠着曲君,在他身上看信。前面尽是一些客套话,说,在“一文”酒吧的演出,飞蛾也去看了。贝斯弹得很不错,台风也很有范儿。《自恋》写得新颖有意思。
傅莲时说:“曲君哥!他还看了我们演出!”
曲君道:“我也看了。”傅莲时说:“他夸我贝斯弹得好!”
曲君又说:“我也夸了!”
往下再看,原来飞蛾不知道青龙乐队的事情,听说蚂蚁、尺蠖请了一餐午饭,还给东风送了礼物,自己感到很惭愧。
他还说,要是傅莲时不介意,今晚七点整,他在安定门的康乐餐厅恭候,聊作补偿。
傅莲时看得头晕目眩,这做梦一样的好事怎么突然降临了?他昨天还说不喜欢飞蛾了,当下才知道是假的。
高云从门外进来,看见他俩拧在一起,不解道:“你们在干什么?”
傅莲时叫道:“高云哥!飞蛾给我写信了!”
高云越发摸不着头脑,曲君笑道:“我们在演那个,天津麻花。”
要换作贺雪朝这样的聪明人,讲逻辑,就会往下深究,为什么要扮天津麻花?
高云却不以为意,“哦”一声,上楼练鼓去了。曲君心里暗想,难怪整个乐队,高云最和傅莲时聊得来。
剩下半天时间,傅莲时再也无心学习。首先飞奔回家,换了一套好看的衣服。
他挑来挑去,还是最喜欢演出的那一套。一件彩衬衫穿在外边,只扣底下两颗扣,和内里海魂衫一齐扎进裤腰,显得挺拔高挑,精神漂亮,而且不像中学生,像香港人。
数九寒冬,傅莲时冷得直打抖。曲君哭笑不得,劝说道:“穿棉袄吧。”
傅莲时说:“不要。”曲君说:“香港人住热带,没有冬天的。”
傅莲时还是不情愿。曲君不得已,从自己衣柜拣了一件鲜亮夹克厚外套。
曲君的衣服稍显宽松,穿在他身上,更像前卫香港人了。傅莲时满意得不得了。
康乐餐厅,他和曲君一块儿去过一次,坐公交车足要两小时。日头渐渐偏西,曲君叹口气说:“我送你去吧。”
傅莲时雀跃不已。想到上次蚂蚁他们来琴行,还听了贺雪朝的吉他与高云的鼓,自己也不能落下,于是还把沉甸甸的贝斯背在身上。
几经换乘,到康乐餐厅已六点半了。
康乐出过一代名厨常静,又走的是丰俭由人的大众路线,前些年堪称风头无两。现在虽没那么繁荣,周末饭点生意仍旧好。一楼大厅吵吵嚷嚷,人满为患。
傅莲时背着琴,站在店面外边,抬头看着招牌。曲君说:“飞蛾就请你一个人,我去办事了。”
傅莲时想到什么,抓着他说:“曲君哥……”又不往下说了。
曲君见他忸怩,会意道:“你又不要上台弹琴。”
傅莲时晃了一下,还是不松手。曲君翻出那管口红,沾一点给他涂了。
今晚傅莲时打扮太招摇,行人纷纷侧目,餐厅也有人伸长脖子看。曲君“嗒”的盖上口红盖子,笑道:“那么正式,把飞蛾吓一跳。”
傅莲时道:“不会的。”曲君说:“我走了。”
傅莲时挺不情愿,慢慢松开手。
招牌霓虹灯照落,使得他双眼水盈盈的。曲君心软道:“要不我陪你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