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
蒋成心跟进了屋里,环顾四周,语无伦次:“……你就不怕我把你房子里值钱的东西都偷走?”
梁以遥进屋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刚抿了一口,听到这话又背过身去,似乎是乐得不行。
“有本事你就偷吧,看得上的尽管偷。”
蒋成心很烦恼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唉”了一声坐到沙发角落,用手捂住脸: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那是什么意思?觉得不好意思啊?”
梁以遥把水杯搁下,半笑不笑地蹲下身,支着下巴看他:“你上次的拖鞋和睡衣都还在我家呢,小黄鸭的。”
“我还买了新的洗漱三件套,你如果连我家门的钥匙都没有,这些东西给谁用啊?”
“呃……。”
说到这,蒋成心又开始窘了。
圣诞节之后他还去过几次梁以遥家,心情依然是忐忑又激动。
为此,老麦对此很唾弃地评价了四个字:送货上门。
“不是说你学长家干净得像样板房吗,我寻思这种人边界感应该挺强的,别以为人家承认你是男朋友就万事大吉了。”
“你这种怂货就应该试探他一下,把你自己的生活用品带过去,毛巾拖鞋什么的,在他的生活里强行留下你的痕迹,这样别人只要一来他家做客,就知道他不是单身了。”
蒋成心一边觉得这是损招,一边试试探探地把小黄鸭睡衣给忘在了梁以遥的浴室。
下一次来的时候,他发现小黄鸭已经被重新洗好晾干了,挂在一堆莫兰迪色系的衣物里,显得格外花枝招展。
于是这一次,他又把拖鞋给落下了。
“行了,看你一路上没睡,没什么事就赶紧去房里补会觉吧。”
梁以遥见蒋成心一脸便秘的表情,又忍不住手痒地来回扯了扯他的脸颊,低着嗓子道:
“别想太多,别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知道吗?一脸傻样——”
“哦……”
蒋成心表面应声,内心还是暗暗辩驳。
其实,我只会对你露出一脸傻样。
其实,我也只会被你一个人牵着鼻子走……
*
从元旦到除夕前是每年的年末,蒋成心被年终总结和年终结算折磨得昏天黑地,等缓过一口气之后,日子离正月三十也只剩下一步之遥。
从窗外望去,南安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灯笼和灯带,通完电后连城市角落里都流光溢彩的,整个世界像下了一场杜鹃花雨,到处都是满目绚烂的红。
以往这个时候,蒋成心一般会和老麦两个孤家寡人在家里支个锅,从冰箱里拿两瓶青岛啤酒,两个人一边吃火锅一边对着闷瓶,喝到醉醺醺的不亦乐乎。
醉到深处,老麦会情不自禁地哼起那黑水白山之地的二人转小曲儿,哼着哼着,多么实沉的一个人就这样栽倒在了桌上,眼泪像河流一样湍急地淌下来。
蒋成心拍着他的肩,其实听着窗外的炮竹声,自己心里也在流血。
时至今日,他已经四年没回过稻城了。
说来也离奇,正当他忖度着今年要不要回去丢人现眼的时候,远在稻城的二姑竟然来了电话:
“……心儿啊。”
蒋成心接电话的时候一头雾水,自从自己出柜已经人尽皆知之后,家里亲戚避他都跟避瘟神似的,生怕自家孩子也染上什么见不得光的陋习,更别说专门打电话过来了。
“怎么了二姑?是有什么事吗?”
对面踌躇地停顿了一会儿,好似很久没和他说话,很不习惯似的:
“你爸……前几天在讲台突然晕倒,被学生送到医院去了,现在不知道什么病,还在住院呢。”
“你妈有没有和你说这个事儿啊?”
……
第41章 愚人的国度
蒋成心在飞机一路颠簸了三个小时,大脑一片空白,竟然什么都没想。
等下了飞机,他又马不停蹄地买了去稻城的高铁,托着一个二十寸的大铁箱,硬生生地在人挤人的过道里见缝插针地蹲了一个小时。
到站之后,他直接打车到蒋母工作的第四医院,让前台帮忙找一下他妈以前住院部的同事。
“你是敏兰的儿子对吧?唉呀……上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在上高中呢,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
刘副主任是个不到一米六的中年妇女,乍一开始没认出人,等蒋成心自报家门后,才恍然大悟地一推眼镜,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他。
“别担心,啊,你爸呢,大体结果应该是没事……就是高血压犯了,人一激动呢,眼前一黑就倒下来了。”
“还有啊,你爸这个症状有脑中风的风险啊,不过呢,你妈经验这么丰富,应该知道怎么处理。他们昨天已经回家了,别担心哈。”
蒋成心听到这,三魂六魄才将将归了位。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刘副主任说话的时候眼睛老喜欢一下一下地往他脸上瞟,总令人有种全身上下被盯着打量的不适感。
他弯下腰道了好几声谢,又讪讪地拉了几句家常话,等到差不多了,才拎起行李箱往外面走。
转身的时候,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在压着声音絮叨:
“………说的就是他?……”
“…看着……也不像呀………”
“……废话,你以为全世界的同性恋都是娘娘腔吗———”
“……”
直到右脚迈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金黄的夕光穿过树梢打在他的裤腿上,蒋成心被麻痹的五感才逐渐恢复过来。
他松开了汗津津的手心,才发现上面全是行李箱拉杆勒出来的印子。
向前望去,眼前的景象终于从空白的模糊一点点变得清晰。
医院门口贴满白色瓷砖的门诊楼,马路两旁四季常青的香樟树,斜对面红底黄字的小摊招牌,推着三轮车卖牛肉丸的阿姨,提着保温桶匆匆而过的护工……
——还有空气中那翻涌着熟悉的、浸满了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味道。
那是只属于故乡的味道。
这一刻,蒋成心忽然有一种特别想哭的冲动。
原来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生育了他十八年的小山城。
这么轻易,又是这么艰难。
蒋成心在家附近订了一家快捷酒店,先把那个二十寸的大铁箱子给寄存进去,再把那件灰扑扑的羽绒服给扯出来裹身上,帽子一压就出了门。
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他实在是饿得饥肠辘辘了。
接近年关,以往热闹的街道上很多店都卷帘歇业,透着一股别样的冷清。
蒋成心一边捂着饿瘪的肚子,一边沿着这条溪畔路往前走,走了差不多五分钟才看见一家还亮着灯的山泉水炖罐。
“老板,来一份猪肝瘦肉炒米粉,再来碗……嗯……来碗莲藕排骨汤吧。”
店里门客稀少,老板坐在后厨门口的凳子上玩手机,眼睛都来不及抬:“莲藕汤卖完咯。”
“那来个冬瓜排骨汤?”
“现在排骨的只剩下海带汤咯。”
蒋成心不挑食,更何况还饿着肚子,故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点点头:“成,那就给我来个海带汤吧。”
等老板炒粉的时候,他终于有心思打开手机,一股脑地先把客户的消息回了,才打开和梁以遥的对话框:
【Liang】:伯父身体怎么样?
【Liang】:不忙了记得给我回消息。
消息是三个小时前发送的,蒋成心看着那两行字,仿佛耳边响起了那人温声的关怀,心里像下了一场春雨似的,焦躁的心渐渐变得滋润妥帖了。
【不是故意】:没什么大事,他高血压不是一年两年了,就是以后饮食和作息得更注意了。